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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书屋 -> 玄幻魔法 -> 平生冬至待阳生

正文 第13章 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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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昭没回家,他在路边的超市里买了罐啤酒,骑车去了河边,找了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坐在堤坝上,看着映着万家灯火的黑漆漆河水和夏夜里璀璨的星河,一个人悠悠闲闲地喝起了酒。

    车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路灯的光晕打下来,将独自喝酒的年轻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曲起一条腿支着胳膊喝着酒,很有几分半是潇洒半疏狂的味道。

    就跟他平时给很多人的印象一样,玩世不恭,放浪形骸,好像他什么都看得开,什么都懒得管,一台车,一罐酒,就可以一个人逍遥洒脱度流年。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反正多数时候他是真没心没肺还是装满不在乎,别人也看不出来。

    就像今晚。

    实际上,他是陷在了久违的回忆里,拔不出来。

    他没想到这一生里,还能碰见当年秦冲地震时遇见的人。

    他从当年志愿者的社交群里已经退了好几年了,跟谁都没联系,抽身抽得干净利索,就像从没有亲历过那场浩劫,也没有参与过生死一线的救援一样,看上去事不关己,只在每年遇难者纪念日的时候刷微博看相关热搜,不点赞也不转发,好像是个隐形人,谁都抓不住,也找不到。

    裴冬冬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像一把钩子,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勾住了他的情绪和记忆,让当年的一切再度鲜活起来。

    裴冬冬指责他把那小孩儿扔给她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但实际上,他走的时候,其实也没想过会不会再回去。

    当时到处都很乱,很多没受伤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去参与救援,他跟着当时的救援队一起走了,接下来满目疮痍的灰白和伤亡者身上的鲜血就成了当时记忆中的主体颜色,见多了伤亡,经历多了余震,对生死的敬畏恐惧和对同胞的悲恸动容让他不敢再多想,想多了人可能就崩溃了,于是救援成了一项被拧上发条的、必须倾尽全力的机械化动作,让他再反应过来自己也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台机器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疗队。

    第一批进入秦冲县地震重灾区的两个医疗队,顾雁是二队的队长,当时队里唯一的女医生……

    “快快快,来人搭把手,石板下面有个孩子!”

    暴雨倾盆,路面越发泥泞,地震中校舍塌成了废墟,残垣断瓦垒起来的小坡上,几名解放军救援人员试图将顶在最上面的石板搬开,但是那块板子太大太沉了,两个小时前暴雨导致山体塌方形成堰塞湖威胁下游,大批救援人员还没进来,这里的救援队抽调了一半的人去堰塞湖那边做紧急处置,镇子上救援的人手更加不足,这会儿几名军人合力也没办法把石板挪开,跟着镇子上书记牵头组织起来的自愿者一起行动的彭昭随着队友一起爬了上去。

    “来大家一起,一、二、三——起——不行不行,慢点慢点,来一二三……”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发力搬开各种残垣断瓦已经成了这两天最熟悉的行为,彭昭跟着大家一起使劲儿,每个人额角都绷出青筋,巨大的石板刚被抬起半寸,余震又来了。

    地在微微的晃动,彭昭已经能从这两天的经历里判断出地震大概的级数——大概在四级左右,跟大地震发生时的地动山摇没法比,但是在那个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了。

    脚下的土坡因为余震被晃得微微下沉,坡上的人也跟着一起晃动,废墟下的孩子不知道被什么压住了,忽然开始哭喊,哭声撕心裂肺,彭昭他们抠着石板的手指甲都劈了,在电光火石间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但所有人都顶着后脊寒毛悚立的惊惧感,硬生生挺着没有松手。

    ——一旦石板脱手,这么砸下去压着下面的砖瓦一起下沉,那孩子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这次余震并没有如同上几次一样很快过去,脚下还在持续晃动,搬着石板的每个人都脸色涨红,彭昭劈了的指甲慢慢渗出血来,落在石板上又被大雨转瞬冲刷掉,但手指已经完全麻木了,他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所有的感官都落在了右脚上。

    他觉得右脚下踩着的什么东西,在逐渐的下沉,甚至开裂。

    如果真的碎了一脚踩空,眼前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彭昭头皮发麻,他憋着一口气儿,尝试着将身体的重心转移到左脚,好让右脚挪个地方,避开脚下那块定时炸弹。

    但是他刚一挪,左脚下突然咔嚓一声,他身体一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半个人已经矮了下去。

    他霎时间手上脱力,石板猛地朝他的方向压去,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左一右两个大叔惊得骂了一声,却在瞬间生生抗住了压向他的石板,千钧一发的刹那,他猝然回神,稳住自己,重新抓住石板,想起来,但一动才发现左边小腿被卡住了,一动就生生地疼。

    这个角度已经让他使不上力气了,他咬着牙没松手,旁边的志愿者和救援队都在喊着问他怎么样,他深吸口气咬紧牙关,摇摇头,手里的石板始终没松手。

    余震终于过去,很快有人上来接替他,巨大的石板终于被挪开,他一条腿掐在废墟里,怕再有变故,瘸子似的站着不敢乱动,直到废墟下掩埋的孩子被救出来。

    从抢险救援队生生挖通的第一条山道一路跋涉着,跟抢险突击队一起到达震中的第一批医疗队成员带着担架冲上来,跟军人和志愿者们一起把孩子小心地抬出来,顾雁的白大褂早就湿透了,上面又是泥又是水,头上淡蓝色的医生帽被浇得软趴趴地贴着头发,雨水又顺着发丝渗出来,沿着脸颊落在地上。

    没人顾得上大雨,也没人顾得上自己有多狼狈,顾雁冲上去给孩子做紧急检查,那是彭昭第一次看见她。

    有些人,可能就是会一见钟情,有些缘分,可能就是躲也躲不过。

    即使当时顾雁满脸雨水浑身狼狈,即使彭昭当时还被可能会直接掉下去被卡住的东西豁开小腿的恐惧支配,彭昭的目光也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在检查孩子的身体情况,把孩子抬下废墟的志愿者们重新回来捞彭昭。

    彭昭左腿陷进去的洞被几人徒手挖开了,这才发现原来卡住他的是一截断了的木头,木头尖刺扎进了小腿肚子,刚才彭昭不知道的时候试图往外拔,就这么被划出了一个大概十公分的伤口,还挺深,他裤子小腿往下都是血,看着触目惊心的,连日来只当自己是个机器的彭昭这才反应过来。

    失血让疲惫变本加厉,等他被扶下小坡,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疼。

    顾雁已经检查完了孩子的状况,发现只有轻微伤,安排了队里的一名医生跟过去把孩子安置在医疗帐篷里,自己留了下来。

    她走到彭昭身边,半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口,仰着头问他,“还能走吗?”

    彭昭的审美里,他就喜欢脸小眼睛大尖下颌的精致姑娘,顾雁恰巧就是,但是她看他的目光跟彭昭喜欢的温柔灵动又不一样,顾雁的眼神极度冷静,抿起的嘴角透着坚毅的意思,语气谈不上关切,顶多就是例行公事的询问,但是当时对于对顾雁一见钟情的彭昭来说,突然的对话却还是让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啊,”他乐了一下,一咧嘴干燥爆皮的嘴唇就撕裂了,有一点细碎的疼,他下意识地舔掉了嘴唇上那一点还没来得及渗出来的血迹,“能,能走。”

    顾雁这才站起来,“那先去帐篷里,那边有医生,找人给你看一下。”

    “不用,我自己包一下就行了。”少年时代的彭昭就已经有了“糙爷们儿”的属性,他从小就习惯性地如同一个窜天猴一样上蹿下跳,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那一条街上实打实的一霸王,学校的成绩跟街头打架的成绩是成正比的,都能排上no。1。

    打架多了,处理伤口这种事就能无师自通。

    他没当回事儿,顾雁却朝瓦砾堆起的小坡上看了一眼,语气很强硬,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卡进木屑会很麻烦,这种环境容易感染,去吧,用不了多长时间。”

    “哦。”口若悬河的彭昭忽然没了词儿,被同组的志愿者扶着,乖乖地进了医疗帐篷。

    ——帐篷里比他想的更拥挤。

    医生有限物资有限伤员却无数,帐篷里地铺上轻伤的患者挤在一起,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病床上医生们忙碌地给重伤患者做紧急处置。

    彭昭这点伤,他觉得坐在这里都是在给医生们添麻烦。他一瘸一拐地找个角落费了挺大的劲坐下去,看着腿上长长一条口子,觉得是挺惨的。

    应该挺疼,但他累得感官极度麻木,所以现在觉得也还行,不算太疼,倒是困的有点头晕,缺氧似的,眼皮越来越沉。

    眼睛一阖上,转念的功夫就睡死过去了。

    他跟当时所有参与救灾的人一样,满脑子就只有“多救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可就算是拧了发条的机器,运作久了也得需要上点润…滑…油才能继续转。

    这一觉睡得黑甜,有人推他的时候,他从梦中倏然惊醒,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角差点流下来的口水。

    顾雁背着急救箱半蹲在他身前,脸上挂着难掩的憔悴,额头上有好几颗痘,下嘴唇上还一个硕大的大水泡,但是目光始终很清醒,皱眉看他的时候也还是气势十足,“你怎么回事儿?让你过来找大夫给你看看,就这么晾着伤口睡着了?”

    “大家都忙,别人伤的比我重,我没好意思,就等会,”彭昭抹了把脸,强行把自己搓醒,“没想到就睡着了。”

    顾雁把急救箱放下来,从里面拿出小剪刀,动作麻利地把他伤口周围的被一起刮破的裤腿剪开,看着他的伤口眉毛越拧越紧——伤口里扎着不少小木头刺,这会儿伤口止血已经有点结痂了,处理起来越发麻烦,但她也没跟彭昭说,一边拿着酒精棉清理伤口周围,一边随口问他“你是县里的?”

    “不是,”大概是睡了一觉得到了休息的缘故,身体的各种感官都在麻木中逐渐苏醒,伤口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疼,他龇牙咧嘴,一边说话一边倒吸气,“暑假,我单车旅行,正好骑到这里……”彭昭说着顿了一下,说到这个,自己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赶上了。”

    顾雁闻言倒是挺意外,抬头又仔细看了他一眼,端详道“暑假?你是学生?”

    彭昭指指自己,“不像吗?”

    真不像。

    彭昭属于那种脸上棱角非常深刻锋利的长相,高中刚毕业的他,脸上有着张扬的锐气,但显得比同龄人更成熟,尤其是街头打架的no。1,他身上过早地带了点仿佛来自江湖的烟火气,刚出校门的稚嫩在他身上一点儿影子都找不着。

    也难怪顾雁会误会。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眼前一见钟情的医生小姐姐都已经是能带队进灾区的年纪了,反正他也不想让小姐姐知道自己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又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走进校门当学生了,所以他点点头,笑起来,“不像就对了,本来就不是。”

    顾雁一边跟他找话题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给他把伤口清理出来,又开着强光手电筒检查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木刺遗留,才开始给他上药,“不是学生凑什么暑假的热闹。”

    “你都说了是凑热闹,这不就是理由吗?”上药比清理伤口的疼好多了,心里分明也知道医生在分散他注意力的彭昭慢慢地把压在喉咙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用手背擦掉了脑门上疼出来的冷汗。

    顾雁看了他一眼,“受伤了就别留下了,刚才听说进山的通道凌晨能打通,天亮就开始转移受灾群众,你跟着一起出去吧。”

    彭昭却想也没想就摇头,断然拒绝了,“我不。”

    顾雁皱眉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从来都很少跟人提起自己家里情况的彭昭也不知道当时是那根筋搭错了,直接就说“反正我只有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死活都不要紧。”

    ——死活都不要紧。他一路单车骑行过来,遇上了很多事情,心里的这个念头一直都没变过。

    最亲的老妈和姥爷在他高考前后相继离世,几年没见过的老爸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两个路人,他没什么好牵挂的,也没什么想追求的。

    反正就这样,好坏都是一个人,去哪里也不会有人等你回家,日子过得好坏也没谁会为他欣慰或者担忧,所以怎么样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毕竟到现在还活着呢,既然没死,他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儿,来证明自己的确是活着的——是个有用的人,或者说,是个被需要的人。

    所以他不走。这个就算是一见钟情的医生小姐姐劝,也没用。

    但是顾雁也没劝他。

    她愣了一下,从彭昭的理解里,觉得她一定是误会了彭昭的父母亲人都一起死在了这场地震里,所以她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目光黯淡了下去,彭昭也没解释,只是不怎么在意地抻着脖子看了看自己小腿的惨状,“不是什么大毛病吧?绑上绷带不就行了?”

    顾雁看他一眼,“要缝针。”

    “???”隔三差五受个伤的彭昭出离地震惊了,“不至于吧?你别逗了!”

    作为回应,顾雁真的从急救箱里取出了缝合伤口的针线工具,“必须缝,你要不走的话,记着七天后找个大夫拆线。”

    彭昭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怕针,他觉得是小时候看《还珠格格》看出来的心理阴影,看见针头的瞬间秒怂,他下意识地往后蹭着退了一点,看着顾雁的架势目瞪口呆,“用不着吧?!”

    “遵医嘱,懂吗?我说了算。”顾雁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她深吸口气,为了强行把自己从被勾起的焦虑情绪里抽离,她跟彭昭开了个玩笑,“药品吃紧,得省着点用,你这点小伤也缝不了几针,你咬咬牙挺一下,咱就这么缝吧?”

    “……”彭昭要不是腿脚不好起来费劲,他能直接窜起来从帐篷里蹦出去。

    什么鬼!

    谁缝针不用麻药啊!关云长刮骨疗毒谈笑风生,我也不是关老爷啊!

    “你给我拿个绷带就行了真的医生,我自己包一下就ok,真不用那么麻烦医生!”他语速快得跟机关枪打出来一样,逗的顾雁笑起来,一边拿出麻药在他伤口附近打了一针,一边笑起来,“刚才还谈笑风生说生死的人,这会儿怂的跟个什么似的。缝个针而已,你大老爷们儿至于吗。”

    彭昭胳膊挡在眼睛上,浑身僵硬地靠在帐篷上,动也不敢动,看一眼都不敢看地反驳,“我没那么老,我撑死是个小青年。”

    “多大啊,小青年?”

    这会儿换成了彭昭拼命找话题来主动转移注意力,“……你多大我多大。”

    顾雁带着医用手套,熟练地给他缝合伤口,警告“针可在我手上呢。”

    “诶……别啊,别激动!”彭昭不愿意给自己的第一份感情多制造一个年龄障碍,他避开了话题,“现在这情况,年龄重要吗?”

    顾雁点头,“也是。”

    “名字才比较重要吧?”彭昭转而说“我叫彭昭,大夫你叫什么?”

    顾雁在线头上打了个结,剪断了缝合线,“我姓顾。”

    彭昭半条腿都是麻的,他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好不容易快被身体烘干的单薄半袖转眼又蹭了一身的汗,他嘴却没闲着,“那顾大夫你叫什么?”

    “顾雁。”

    “小燕子?”彭昭心说你怎么不叫紫薇,跟这跟拿针的容嬷嬷还有点c感。

    他被针头折磨的天马行空胡思乱想,那边顾雁已经开始给他缠绷带了,一边缠一边说“鸿雁的雁。”

    “哦,”彭昭松了口气,听见了缠胶布的声音,他终于把挡在眼睛上的胳膊放下了,长长地出了口气,“那太好了,跟《还珠格格》挂不上钩了。”

    “什么?”

    “挂不上钩我就不会对你产生容嬷嬷的联想了。”

    “……”顾雁没防备,被他逗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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