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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书屋 -> 恐怖灵异 -> 嗟来的食

正文 第五十章 第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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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某人,这个人你作何评价”

    徐汗青挂断了电话,突兀地问了一句,看起来没头没绪。

    “我评价他“离三挑挑眉,略感意外。又很快皱了下来,神情严肃中带点轻浮,说道”大爷,他在上,我在下,只有仰望的份,哪里能评价得了他“

    但明显,他在藏拙,徐汗青一眼便瞧出来,撇撇嘴“小子,别喘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德隆这一劫渡不过,他这一摔,也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这时,你上他下,是他要仰视你,如何评价不了”

    “说,大胆地说”他再次要求道。

    离三凝视着徐汗青,又掠过他凝望背后冷寂的街,样子漫不经心,语气却无比认真“他比牟务实,可到底妄想的成分多于理想。”

    “什么意思”徐汗青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人的行动,靠两只脚。“

    离三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活灵活现地解释。

    “一条是理想,一条是现实。有一条腿要是长了短了,无论向前还是向后,走路都挺奇怪别扭。偏偏他,竟然想靠一条过于长的理想,一条过于短的现实,这迈开了腿走路,不成了残疾,可他又没有拐杖,越往前走,便越多是错,因为他在错误的形势,错误的节点,对自己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以致有一个由错误造成的失败结果,这是必然。“

    ”必然“徐汗青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怎么个必然“

    “打个比方的话,可以说他像是一个进发蓝海的冒险家、航海家,但他高估了自己船长的能力,高估了自己掌舵这艘船,也低估了这片平静海洋在暴风雨时的凶险可怕。结果一个海啸,他连同船一起沉了。”

    徐汗青感兴趣道“说细点。”

    “事实上,他过分天真把内部系统、外部环境理想化,认为自己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便可以在资本世界所向无敌,因而忽视了,不对,是漠视了现实中金融业存在的桎梏壁垒,没有认清自己水壶里的水,除了银行以外没有稳定可靠的融资水源,也没有认清前方的沙漠里,没有足够多的良性报表的上市公司充当绿洲,充作他喊的”产业整合“口号里所谓的拼图,自然而然,立足于不现实,他必定不可能拼凑出号称”世界五百强“的蓝图,无疑于夸父逐日。“

    “除了根须上,他在细枝末节上,你觉得有什么错”徐汗青追问道。

    啪,啪,两枚棋子来回地在离三的手里敲击,他思索了片刻,像ba、eba课堂上回答的学生,条理清晰道“在我看来,他至少有三处不恰当。”

    “第一,过快地进行扩张,却没有正确地看待依赖什么扩张。任何苍天大树,看苗也看土,而德隆的扩张,正是建立在当时相对宽松的金融环境和相对狂热的投资预期,从而他能一手直接上市直接融资,一手借关联的金融机构间接融资,为他催生德隆这头庞然大物,过量的激素,一下子长大。但这种催大,其实是一种拔苗助长,一旦遇到如今年这样的宏观调控,一定原形毕露,个头高不代表实力大。“

    离三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没有完全把控好金融与实业发展的速度。金融,和实业,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如何利用矛盾,转化成相辅相成,利用融资扩展业务、扩大规模,再将融资产生的债务、泡沫、膨胀在产业中慢慢消化。但是,他彻头彻尾地失了衡,金融和实业完全脱钩,与其说他一直在干实业,不如说是他一直打着实业的幌子做金融。所谓的并购整合,力争五百强,比起说是志向,倒不如说是一张画好的馅饼到处吆喝着做金融“

    一击必中,一言便说到了要害,徐汗青情不自禁地点着头,脸上充满了惊奇惊喜,完全没想到此子竟成长的这么快。

    “另外,也在于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对于一个企业,非常的重要。而重要的一点,便显示在一个企业的发展有着创立者他本人的性格。虽说我从报纸中不可能完全读透一些人,但他,从他公司的操作运作里,我想我看得不差,他是想当一个超人。”

    “超人”徐汗青啪地一声两手合拢,以示赞同。

    “他想当尼采笔下的超人,很遗憾,他不是,他只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开篇那个走钢丝而死的杂技演员。”离三斩钉截铁地判定。

    徐汗青幽幽道“他到底也算个人物。”

    “是,一个历史人物。”

    不管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离三内心觉得,他到底是一个人物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以四百元起家,开疆拓土,十几年当上坐拥1200亿资产的一方诸侯,吕梁之流与他一比,不过一流寇土匪耳。只可惜一个妄想把火山变成金山的“超人”,注定在火山喷发的那一刹那尸骨无存。

    徐汗青感慨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有管金生、阚志东、张国庆的风光,后有吕梁、唐万新的风光,但在股市里,即便不是他们,注定有像他们的人物崛起,兴盛,衰败,最后灭亡。只不过他比较特别,别人在泡沫面前是膨胀,他则是癫狂。”

    “大爷,您也不必感慨。他们的成败都是时势所造,利用当时的市场法制条件、金融条件、道德条件、监管条件的不健全不充分起家,借机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却没有认清胜利的本质,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看成无敌的将军,肆意妄为,到头来,他的败就在于他的成。”

    “虽然他们活该,可的确暴露了一些的问题。“徐汗青叹了口气,转而提振起精神,有心调侃起离三,”嘿,小子,将来想必你也要这一浑水。怎么样,看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黑庄,怕了没有怕了的话,就赶紧回头,别再往虎穴里闯,小心一进去,说不定吞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虎多了成患,枪自然会开。”

    徐汗青伸直食指、拇指,比划了个“枪”的手势“开枪,谁开”

    “谁管谁开。”

    离三也比划了个“枪”的手势,“大爷,您这是三八大盖,淘汰了。如今的枪,是机关枪,不仅一打一个准,还一扫一大片。”

    “你的意思,还要继续清理”

    离三神神秘秘地道“市场这盘活水,本来就是清计划上的余毒。要不然怎么打扫干净屋子呢”

    徐汗青怔怔地盯着他,两眼瞪圆了。许久,他忙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急速上升的血压,轻声道“为什么要打扫屋子”

    “把客人引进来,总不能让他们埋汰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离三做了一个招来招去的手势,“不然怎么迎客上门,请客吃饭”

    “请客”

    “礼尚往来,不请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会放心我们走出去”

    离三说着,市场换技术,难道我们有一天就不能去他们那里,用技术开拓市场

    “那你想怎么动”徐汗青定睛瞧着面无表情的离三。

    “拱卒。”把黑卒往前一推,离三说一句。

    “小兔崽子,你觉得屋子准清明敞亮,就能穿堂了。做梦吧,就你这么傻里傻气、规规矩矩地进去炮二平五,吃你的车。”

    这一步,徐汗青这门山炮,隔山轰了离三的战车。

    离三两眼放大,诧异道“咦,我的车怎么在这”

    徐汗青肯定道“你的车怎么不在这。”

    离三纳闷道“不对,我的马怎么在那”

    “你的马怎么不在那,明明就是那儿。”徐汗青心知肚明,憋着笑催促他。“哎哎,你小子别耍赖啊,赶紧的,轮到你下了。”

    离三瞧对面瑟样,一下便明白棋子给挪动了,他含笑摇头“这棋不是原来的棋。”

    “不是吗”徐汗青反问了一句。

    “不是。”

    “这车不在这里”徐汗青问一句,离三点点头。

    “这马不在这里”徐汗青再问一句,离三再点点头。

    “它们不是原来的它们”徐汗青还是一句,离三还是点点头。

    徐汗青装得逼真,一本正经地说“这棋就俩人下,我没动过,只有你自己。你动你的棋,很合理。”

    “合理吗”离三笑问道。

    “合理啊。”徐汗青头昂得高高的,把前两盘被他那铁桶不破的龟缩阵攒下的憋屈劲儿一股脑抛走。

    同时,他斗志高扬,情绪高涨,放声讥讽“不合理,不合理你想怎么办是翻棋盘,还是要拍桌子嘁,刚才拱卒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嘛,怎么,过了这条江胆小地变虫了”

    合理吗不合理。

    委屈吗委屈。

    不合理加委屈,忍吗连一盘棋都忍不了,还忍得了世界的不公

    离三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暗忖,摆了摆头以后继续下着。

    徐汗青看他沉默不吭,他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象走田,马行日,棋子,虽说他厚道地只动了零星的几个,但正如热带雨林的蝴蝶,它翅膀一振,兴许扇出一场龙卷风,何况徐汗青手够叼的,动的全是要紧的子儿。

    离三的处境越来越难,一步憋屈,步步委屈,他长考的次数越来越多,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啪嗒啪嗒,徐汗青得意地敲击着刚刚吃下离三的两枚子,仿佛城门下叫阵的前锋,借着人多势众,胜券在握,一刻不停地喧哗叫嚣。

    “小子,你就剩这几个子了,还不认输啊”瞧他上扬的两道眉,像极了胁迫人签下城下之盟的骄横样。

    “棋臭一手没关系,继续下,不定您也臭一把。”

    离三的棋力不弱,不像一些臭棋篓子没有眼力,看不清最终的胜败,他已经能大概看出自己没有翻盘的希望,可他依旧如臭棋篓子的脾气执迷不悟,继续下着。

    徐汗青无比小心地应付离三的反扑,刚下完一手,抬头看着硬撑的离三,心里一点儿不恼他,反而越看越顺眼,这小子,要是当个大将,估计下面的人都是硬骨头,人在阵地在。

    由此,徐汗青愈发地欣赏他,因为他此刻表现出的忍耐

    输一盘棋,特别是一盘作弊的棋,掀桌发怒容易,推平认输容易,但输的不过一盘棋。毕竟面对着人生,尤其是人生中遭遇不公不平,莫非你还能认输重新投胎

    不能,困兽尚且犹斗,人能比兽差

    望着离三做垂死挣扎的样子,或许在旁人眼里,是愚蠢滑稽的苟延残喘,是死要面子的不识时务,但在徐汗青看来,他已经能看见将来离三的一面

    他会是一个斗士,是那种手脚都被打断,依然能活如一只蛆虫般憋屈地匍匐,因为他骨子里有一种偏执,经脉里有一道韧筋,适当当兵,同样适合做企业,因为企业家不仅要有理想主义,也要有偏执主义。

    负隅顽抗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满清,纵然有神鬼附身的义和拳,凡胎是遭不住八国联军的火炮、坦克车。眼前的局势,便是如此。伴随两象、两士搭建的最后一道防线冲破,剩下的只有嗷嗷待宰。

    然而,徐汗青没有着急一下子取上将首级,他调度自己的士兵,动用自己的车马,架起火炮屠杀着,似乎在宣泄报复离三前两局带给的失败感,把棋盘上除离三的将以外其余一个个吃下,他在羞辱离三,却也在考验离三因为企业家要承受比委屈更大的,是强者的凌辱。

    离三咬了咬嘴唇,他一会儿才抬起头从棋盘上解脱出来,静静地看向徐汗青。

    这时,徐汗青也收起了屠杀的兴趣,莫名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象棋,其实刚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子,像士、像相、像炮,都是后来加的,这个棋盘上一开始没准只有一个将、一些卒说不定,很像很多企业刚开始的时候。“

    “当时,创办它们的企业家,兴许就是这个棋盘上的一个卒,或许是这么一个将,一个光杆的司令。当然,他们现在不是光杆了,有枪有炮,有兵有臣。但是一开始,他们无不是卒,也无不是身先士卒的光杆司令,他们不管将来是称王还是称霸,是成为一时俊杰,还是一域翘楚,都一样,都是从士兵干起,做到脱颖而出。”

    离三的视线稍稍从棋局移开,洗耳恭听着徐汗青的教诲。

    只见老人拿出吃掉的一枚黑卒,意有所指道“甭管大战,还是小战,的确,卒子看似只有一往无前,可多半呢,九死一生,就算淌过这条楚河,不过多了纵横的选择,一样多进一步,多分危机,有时候,就要退,退也是纵,不要拘泥,不要跟个愣头青一样一根筋。”

    离三露出受教状,略低下头轻说“您说的有道理。”

    “这象棋,据说是春秋传下来的。春秋的时候,凡事都一个礼,战争也讲礼,战书先下,约定时间、地点,然后就像这棋一样,大家摆好左中右的车马,一决胜负。礼,其实就是规矩,孟子说春秋无义战,他那会儿应该算是战国,不过“

    “从春秋末期起,这礼,这规矩已经过时啦,要不然宋襄公不至于成了笑柄。哈哈,记住,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有时候,为了一利一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阳谋韬略,那是层出不穷。可以这么说,春秋向战国,乃至以后的战场,规矩是越来越不讲究,只有夺城掠地、杀人盈野才是实际的。而我们中国人,自古最讲实际。”

    徐汗青顿了顿,眉眼稍展,换了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心平气和地教诲道“所以小子,你尽管整装待发,自信满满地迈进战场,但里面的血腥暴力、黑暗混乱,远不是本本上描述的那样简单。商战也是战,每一股硝烟里都没有正义的味道。这里有规矩,也有不讲规矩的人,你要想进去活下去,活得更好,怎么处理规矩就一定想好。”

    以正合,以奇胜。离三心里念叨着,沉吟了一会儿,他回想起2月3日中国证券报头版印着的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若干意见的标题,里面的九条内容称“国九条”,若隐若现,皆向金融。

    他嘴角蠕动了一下“凡变革时,皆是时机,时不待我”

    “从刚才你小子就说打扫屋子,你这么笃定要变”徐汗青笑眯眯道。

    离三斩钉截铁道“变法者,图强也。”

    “具体点,你小子别藏着掩着了。”

    “沿海国际大循环式的外向型经济模式所形成的的亲资本的上层建筑,注定要参与到国际金融秩序。我们的位置在哪、我们在以西方为核心的世界经济中是主动多一些还是被动多一些,其核心是领导权,形式是话语权和定制权。而在经济全球化踏出大国崛起的第一步,关键在于自身的强身健体。”

    离三简单地说“不改不革不行。一个依靠出口贸易的国家,输出的是资源和要素,输入的不仅仅是技术、资金和管理,还有他国的金融风险,您不觉得咱们现在就像一个怀璧的小孩吗我们不能像四小龙、四小虎那样,一次西风吹来,自己就身染重病了。”

    徐汗青认真地问“你觉得从什么地方开始改”

    5月19日下午5点16分,此刻的离三,扬起手臂振振有词道“股权改制。”

    徐汗青顿时瞪大了眼,震撼之色充满呆容。吧嗒,他一激动,手里夹的棋子突然掉了下来。

    离三关切地一问“您怎么了”

    徐汗青看了他很久很久,从他二十岁的脸上却模糊间看到一张成熟的面孔,他两眼大放异彩,惊喜的同时多问了一句“天气不错,可该浑的水它不会清,你就自信能站稳脚跟”

    “站得更高就好。”

    “你想多高,和龙门一样高”徐汗青嘴角一抽,调侃说。

    离三抬头望向那夕阳“天有多高,我往多高。”

    “你要逆天”徐汗青一怔,转瞬训斥道,“活不耐烦啦,知道这天是谁的吗”

    “不,我是顺天,顺天顺昌。”

    “顺昌小兔崽子,你这盘输赢还拿捏在我手里呢”

    徐汗青瘪瘪嘴,刚想举棋虐杀,却猛然发觉棋盘上,自己的红帅居然成了光杆司令,自己的车马炮,甚至连残存的三兵也尽收离三囊中。如今,整个棋局,能过这楚河汉界的,唯有一卒。

    徐汗青见状,当即恼羞成怒,气冲冲说“哎哎,小赤佬,你怎么比老头子还不要脸,怎么能把我的棋偷拿了呢。快,快重新给我摆回去。”

    “这棋不是这样吗”离三憋着笑,模仿老人先前的语气问。

    徐汗青像个孩子似的发脾气“不是”

    “不是吗”

    徐汗青啪地一声拍了桌子,气急败坏道“不是,不是”

    离三装无辜道“嘶,老先生记错了,这棋刚才就是这样的。”

    原来打刚才起,离三就借拿报聊天的工夫,趁着徐汗青不注意间偷藏了棋子,也偷放了棋。他同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憨实纯朴,竟有那么一刹那使徐汗青觉得他不像偷子作弊的人。

    “好你个小子”

    徐汗青不怒反笑,哈哈开怀,却陡然提起自己的帅,不管隔着将还有俩“士”,持子飞吃。

    “吃你将军。”

    “您这太不合规矩了”离三一把攥住老人的手腕,不叫他把将拿走。

    徐汗青眨巴眨巴眼睛,耍赖道“怎么不合规矩”

    离三苦笑道“您这就是不讲理。”

    “我不讲理那你也不讲理。”徐汗青反驳了一句,接着转了性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还以为是愣头青,想不到”

    徐汗青把“将”还给他,严肃道“但你也要注意咯,向天的时候,也要注意脚下的地。天地,天地,金融离不开实体的壳。你要脚踏实地,别学唐万新,竖着产业重组的旗帜招兵买马,到最后成了放空城计的幌子,更不要学牟其中,放卫星。”

    离三眼里闪现出徐汗青所期待的悟性光芒,他双手正经放在两腿上,头小幅度地点着,独独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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