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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书屋 -> 玄幻魔法 -> 相思赋

正文 相思赋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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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相思赋

    作者:唐纯

    男主角:冒顿

    女主角:贺赖曦央丁可儿

    内容简介:

    在别人眼里我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

    醒来之后一切都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五年的时光对于我来说,

    已是长长的一生。

    我经历过重生、和亲、大婚、死亡

    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

    余下的光阴只剩缅怀

    在那一个渴望英雄、追逐成功的年代,

    一个女人的爱情,

    对于男人们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

    因为我早已明白,

    我那些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

    只是一段回忆与梦想。

    正文

    第一章 破城1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秋风瑟然而起。

    冒顿领我登上高台,检阅三军操演。

    彼时,冒顿麾下,控弦之士已达二十余万众。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军威,但比起上一次伏琅离开之时,又不可同日而语。当三军举戟,齐声高呼,马蹄卷起漫天沙尘,滚滚如雷霆动地之际我不由自主地被这铁血之景深深震撼。

    想到将来,正是这一支铁血之骑,与大汉朝整整对峙了百年之久,导致汉朝累年积弱,最终衰败。

    心头不由得一阵恻然。

    回头凝望冒顿清俊的侧颜,看他英武如神癨的身影,在大漠朝阳的映衬之下,宛如铁石,冷冽威严。

    我一时恍惚,如果此刻,我拔剑刺向他,并将他毙于剑下,那么,历史会不会就此而改写

    冒顿仿佛察觉到我的目光,转眸回望着我,“你看看我的勇士们,比起白羊的三十万人马,谁更有胜算”

    我将目光投向脚下绵延十里的二十万精兵,默立良久,才黯然叹道:“不管谁胜谁败,匈奴这二十万好男儿是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济济一堂了。”

    冒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难道单于一定要用他们的流血牺牲,来成就你个人的野心吗”

    冒顿抬眸,静视我半晌,才陡然拔剑,直指天际。

    寒光划过,二十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

    冒顿的声音高亢不羁,带着一股决然的倨傲,“匈奴的子民,勇敢的战士和牧人们啊十三年前,我们的父辈被秦人赶出了河南的肥美草原,这巨大的耻辱,我们一直未曾忘怀。直到这一次远征,我们在天神的庇佑之下,洗雪前辱,收复了整个河南之地”

    话音未落,二十万匈奴精兵跪地山呼万岁

    呼声震耳欲聋

    等到呼声方过,冒顿续道:“在冒顿成为单于之时,曾经指天为誓,凡天所覆盖的草原,都应是我族人跑马的牧场如今,正是我们为这一誓言而拼死战斗的时候,天神的子民们啊,难道你们就只是满足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想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开辟更为辽阔的疆土”

    将士们先是一片沉寂,随后突然爆发出了比方才更振奋更狂烈的欢呼

    “征服他们”

    “大单于万岁”

    “匈奴万岁”

    那一刻,犹如被一股无形的神奇的力量所操纵,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而仿佛是上帝用同一支笔描绘出来的脸谱。

    同样亢奋同样喜悦

    他们拿冒顿当神一样膜拜,追随他,信赖他,仰仗他,共同去创造一个不败的神话。

    我抬首仰望苍穹,万里云天,高阔辽远。

    竟恍惚觉得,天神,或许真的就在那里

    战争的阴云随着匈奴大军的全面推进,一路向西席卷而去。

    大军所经之处,牧民们闻风而走,即便没有逃走的,也连同牛羊马匹被军队挟裹一空。

    这一片广袤的草原,刹那之间,便成为两军交战的屠场。

    沿途,接连遭遇了几场小规模的战争,都是以匈奴军大胜而告终。

    持续几日的胜利,使匈奴兵将的士气极度高涨。

    趁着这一股气势,冒顿下令全速行军,以雷霆之势直捣白羊宫城,歼灭白羊王。

    大军一路西进,第六日,前锋部队到达涿邪河,斥候来报:“白羊主力在河对岸布阵,总数约十万人。”

    涿邪河,是白羊城外的一处天然屏障。

    河对岸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白羊王城孤立于草原之上,一旦让匈奴军过了河,便再无任何阻碍可以抵挡这支骑兵的冲锋

    是以,涿邪河便成为两军决战的主要战场

    原以为两日便可以拿下的涿邪河,不料却使匈奴军队首次遇挫。

    两次总攻失败之后,匈奴军队退到山坡之上扎营,两军成对峙的局面。

    此时已近黄昏,士兵们忙着扎营生火。

    有几处火堆已经点了起来,冒着油光的肥羊在火上“滋滋”作响。武士们围在一起喝着马奶子酒,纵声高歌。

    我抱膝坐在一处较高的土坡之上,看着眼前热闹的营地,想到明日,这些喝着酒,唱着歌的武士们,便要冲上战场,与人搏命厮杀,心中便不由得一阵怆然。

    为了什么,一定要让这些完全陌生的人彼此伤害倾轧

    “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冒顿坐到了我身边。

    “我在想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冒顿一笑,“快了不日之内就可以活捉白羊王”

    我摇了摇头,“你相信吗在这片草原上,终有一天,所有的种族所有的人都可以和平共处,他们生活于其间,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骑马、狩猎、竞技、歌唱”

    那是我们遥远的未来

    未来,不再需要战争。所有的人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冒顿的眼睛倏然一亮,神情中充满了豪情和向往,“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也这样认为,匈奴会成为整个草原的主宰以后,不会再有月氏,也没有白羊,没有东胡在这片草原之上,所有热爱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们,他们都是匈奴人”

    同化与吞并

    这才是冒顿的野心

    他永远不会理解,我所说的和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眺望着河对岸密密麻麻的白羊旗帜,一时只觉怅然若失。

    “单于小心”

    陡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我直觉转过头来,恰好看见没有任何光亮照射的帐顶之上,一道黑影飞速滑了下来。随着他身体的快速移动,一声锐响“嗖”地划破夜空急速射来。

    刺客

    这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而我的身体早已被冒顿猛然按倒在地。

    利箭擦过我的头顶,射在我身侧的一名兵士身上,他顿时翻身倒地,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我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落了下来。

    先前大叫单于小心的近卫已经拔刀奔了过来,围聚在火堆边的武士们纷纷举了火把,向那道黑影冲了过去。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大地,那人一身匈奴兵士的重铠,虽身处敌营密密麻麻如蚁群的包围圈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依然对着冒顿,张弓拉箭。

    “箭上有毒”冒顿沉声说。

    我这才发现,那名被利箭射倒的兵士脸色发紫,四肢僵直。

    围住那名白羊死士的匈奴武士们发出愤怒的呼吼,举起手中兵刃,一支长矛“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大腿,又一刀穿过他的腹部,然后是无数的刀箭,将他整个身子钉在了地下。

    可是那支淬毒的长箭还是“嗖”的一声,再度向冒顿疾射而来。

    那名近卫情急之下,拔剑向空中斩落。

    可是,白羊死士临死之前射出的那一箭,劲道之大,居然震脱了近卫手中的重剑。毒箭和重剑在空中相撞,划过一道弧线,跌进黑暗的草丛之中。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扑过去缉杀那名死士的时候,数条黑影如闪电般从匈奴武士中间跃出,杀气腾腾地朝冒顿冲了过来。

    彼时,冒顿的身边只剩下那名近卫和我。

    等到士兵们发现不对,怒喊着往回冲时,那十数名混入匈奴军队的死士们挥舞着战刀,冲到前面的人在刀光中像割草般倒下。

    “杀死冒顿只要杀死冒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杀死冒顿”

    为首的那一个人已经冲上了我们所站立的高坡,喊杀声仿佛就在咫尺。

    近了,再近一点,当先那人的脸容身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同样身着匈奴武士的重铠,却一点也不陌生。

    “比莫鲁”我终于惊呼出声。

    然而,比莫鲁却仿佛听不到一般,依然举着剑,决绝地冲了过来。

    近卫手中的剑已脱手飞出,此刻,他只得徒手抵挡比莫鲁凌厉的攻势。

    而那边,胜在出其不意的死士们,已然渐渐落入匈奴士兵的包围圈中,6续遭到围攻斩杀。

    又有一人冲上前来,一刀挥向冒顿。

    冒顿一只手拖着我,只用另一只手与那人周旋,可是每一次腾挪跳跃,都是为了将我护在身后。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射箭射箭”那名近卫不顾比莫鲁森寒的刀光,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抱住了刺杀冒顿的死士。

    匈奴武士们恍然惊悟,纷纷引弓搭箭。

    “嗖”的一箭射来,正中死士后心。

    而比莫鲁的刀也落在了匈奴近卫的肩上,鲜血如泉般喷涌从出来。

    可是他仍然死死抱住那名白羊死士,不肯松开。

    又是一箭,再一箭,无数支箭插入死士身上。

    比莫鲁眼看同伴一个个倒下,目龇欲裂。

    他状若疯狂地挥舞着战刀,一刀斩下近卫的头颅。而匈奴士兵的弓箭也已然对准了他。

    左肩、后背,连中数箭。

    他身子晃得一晃,又狂乱地朝冒顿扬刀劈去。

    “不要杀他”我大声喊。也不知道究竟是让他不要杀冒顿,还是请冒顿不要杀他

    比莫鲁猛然一震,仿佛是才认出我的样子。

    他看着我,脸上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

    我张口,正待要说些什么。

    却猛听得他怒吼着说:“冒顿,你去死吧”然而,那样凛冽的刀光却是倾尽了他的全部力量朝我一头斩落。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完全忘记了闪避。

    我不相信,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比莫鲁,他居然要杀我

    “闪开”

    那是冒顿的声音吗

    怎么会充满了惊慌他是从来不会慌乱的呀。

    就算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刻,在开遍红蓝花的阏氏山里,他也不曾如此失态过。

    我茫茫然地转回头来,想要看一看他的眼,可是,陡然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了我满头满脸。

    眼前便只剩下一色的红。

    而满眼鲜热的红色之中,所有的声音和影像都淡化成了褪色的幕布。

    我看到人群惊慌失措地奔过来,淹没了冒顿。

    我看到无数支黑色的箭头射过来,淹没了比莫鲁。

    只有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心,凉到谷底。

    阳光从轰然洞开的城门中直射进去,同时出现的,是挥舞着太阳般耀眼的刀剑的大队匈奴骑兵。

    守城的白羊士兵们四散溃逃。

    城内百姓哭天喊地。

    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失去那么多条生命,刺伤了冒顿,可是,他们用鲜血与生命捍卫的堡垒还是被攻破了。

    我从近卫手中夺了一匹马,随着欢呼的匈奴士兵们奔入王城。

    近卫在身后焦急地呼喊,我却只作没有听见。

    自从上次遇险之后,冒顿便派了几名贴身近卫保护我,并且禁止我再踏足战场前沿。

    为了不想再次拖累他,也因为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替我挡了比莫鲁的致命一刀,我默默地接受了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安排。

    然而,这一次不同。

    和所有匈奴人一样,我也在期待着城门轰然洞开的那一天。

    那一天,不只是意味着战争的结束,还意味着,我和蕖丹的重逢。

    他为什么没有走

    阿喜娜到底有没有安全抵达白羊

    为什么,要让那些忠诚的武士做刺杀冒顿的死士

    那一日,我听得分明,他们说:“杀死冒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直到我看到比莫鲁,才明白,他们要回的,是匈奴王庭而不是白羊王宫

    那些人,都是誓死追随蕖丹的亲信。

    他们从匈奴一直到白羊

    唯一的信念是守护着他们的主人,直到重返家乡。

    可是,他们至死也还是死在白羊的土地上

    城内,匈奴人胜利的欢呼声渐渐淹没了白羊人的死亡惨叫声。

    亢奋的士兵们一拨一拨地朝王城内的白羊王宫赶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叫:“抓住白羊王”

    “抓住他”

    每一个人都想成为活捉白羊王的勇士成为受万人尊崇敬仰的英雄

    我想了想,也跟着他们,骑马朝王宫奔驰而去。

    沿路上,马蹄踏过尸体堆积的街道。偶尔看到残余的白羊士兵,在匈奴人的马前狼狈奔逃。

    而匈奴人则发出嘲讽而残忍的笑声,放箭把敌人钉在地上。

    昨日还是安宁温暖的家园,一夕之间变成地狱修罗场。

    而我,原本应该感觉到愤怒的,可是,接连几日的战争和杀戮,令我恍如身在梦中。那种强烈的虚幻感,只是让我感觉无力和麻木。

    仿佛在我身边发生的一切惨剧,都只是另一个世界里演绎的无声默剧,按着早已写好的剧本独自上演。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胸中那一股强烈的意愿却又支撑着我不断向前、向前

    王宫,是整个白羊城最混乱的地方。

    匈奴士兵们抢夺着悬挂在宫室墙壁上的织锦、毛皮,珍珠串成的帘子被扯得七零八落,几案上面陈列的金银器皿早已被扫荡一空,地上随处可见琉璃碎玉以及衣衫不整的女人的尸体。

    鲜血从墙上拖到地上,再从高高的台阶上一直泼洒下来

    连蓝天白云的影子,都仿佛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耳中蓦然听到女子的哭叫之声,我在失神间转眸,看到一个身形剽悍的匈奴男人用皮鞭拖着一个年轻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女孩披散着头发,不停地挣扎哭叫,血从她的裙子下面流出来,蜿蜒成猩红的一摊。

    大约是她挣扎得太厉害了,男人有些不耐烦,回身,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高高地拽了起来。

    “哭再哭老子宰了你”

    女孩仰着一张绝望的、布满泪痕的小脸。陡然,“啐”的一口口水吐在了男人脸上。

    男人大怒,抽刀。

    我急忙大叫:“住手”

    然而,在一群杀红了眼的男人中间,这一声呐喊是多么微不足道。

    男人连头都没有转,手起刀落,割下了女孩的头颅,血从破了一个洞的腔子里喷出来,覆盖了原先的那一抹抹猩红。

    “你”我怒瞪着他。

    男人扭头看了我一眼,样子本来有些不快,但见我一身匈奴贵族的打扮,神情变了几变,终是没有说什么,提着头颅扬长而去。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女孩软软地垂在血污里的手,只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一只手抽空了,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跟我来。”突然有人从身后挽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还来不及惊呼,已被人连拖带抱地拽进一条幽暗的长廊。

    长廊在宫殿与宫殿之间,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我斜眼,瞥见那人帽子边沿垂挂下来的两条纯白貂毛饰边。白羊人

    我心头彻寒。

    眼前不断闪现那个白羊少女绝望清秀的容颜。

    不知道这个人,会如何报复我呢

    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拾级而上,糊里糊涂地转了几个弯,眼前竟然豁然开朗

    “这里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你看,是不是比马背之上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第一章 破城2

    蕖丹

    这一次,我终于听出他的声音。

    霍然转身,见他戴着雪白的貂裘帽,身着白色皮衣,襟口用各色皮毛装饰成华美的图案,那样的衣着打扮,俨然与白羊王族没什么两样。

    “你”一时之间,我竟怔怔地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认识了”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丝落寞的味道。

    “怎么会”我亦挤出一丝笑来,千盼万盼,总希望着能够再见他一面,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求个明白。

    可是,骤然见了面,却又什么都问不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了。

    无论我心里想怎样弥补,裂痕总是在那里,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话你不说,我也明白。”蕖丹转过头去,望着宫殿下方宛如血涂的街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看着他们,很难受,对不对”

    “是”我闭上眼睛,感觉有风从脸上拂过,带着隐隐的啸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杀戮。”

    “可是我们都无力改变什么。”

    我一怔,在心底默然苦笑了下。

    不错,虽然我总是认为自己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多、看得远,总是希望做一些什么,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可是,实际上,我只是一介凡人,顶多只算是一个有奇遇的凡人罢了。

    我不是任何人的神。

    并不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蕖丹,他终是比我早一天醒悟。

    蕖丹回头,对我轻轻一笑。

    那一瞬,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倜傥潇洒、无忧无虑的少年。我们曾一同奔驰在绿色的旷野,我们的笑声曾和鞭梢上的银铃一样清脆动听。

    心中一哽,我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音:“比莫鲁他”

    蕖丹笑着打断我:“别难过,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不要觉得难过。那是于事无补的。”

    “可是”

    “你不明白吗那其实是他最好的归宿。”蕖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是有些累了,伸指揉了揉眉心。忽然就那么坐了下来,坐在金色的屋脊上。

    他的脚下是晶灿易碎的琉璃瓦,正如这晶灿易碎的白羊王宫。

    “以前有人对我说,要想成就不世基业,就必得用非常手段,要么大成要么大败。若没有绝大的气魄,不冒绝大的风险,又怎么能成就大事那时我不明白,可是现在,你看,”蕖丹挥手一笑,“匈奴的军队如朔风横扫草原,威慑南北。这是以往父王在的时候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匈奴要成为整个草原的霸主,就必须要有冒顿这样的首领。”

    “他”我诧然瞪视着他,“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

    蕖丹摇了摇头,“说不上谁害谁,我们生在这样的家族,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命运。”他沉默片刻,仰首望天,“如果不是我,就会是他。但幸好是我。”

    我依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就这样,在王宫的最高处,我望着他,他俯视着脚下如潮水般涌入的匈奴骑兵。

    火光冲天而起,整个王城都在燃烧,太阳像着了火一般,映红了半个天空。

    而蕖丹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平静,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在匈奴人胜利的锣鼓声中,他犹如站在云端俯视大地一般,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悲欣莫辨。

    那时,我无法理解,不能明白。

    以至于要到多年以后,当我站在东胡人的战车之上,被推向决战战场的最前沿之时,我才蓦然体会到蕖丹当日的心情。

    他说:“幸好是我。”

    而我说,幸好是他。

    幸好他是

    冒顿

    “阏氏阏氏”

    仿佛是在黑暗里潜行了许久许久,蓦地,眼前闪过一线光,灿若流星,倏忽而过。

    “不”我伸出手去,徒然挽留,却只抓到满指空茫。

    冷汗浸透重衣。

    “阏氏,是噩梦,你又做梦了。”仍然是茉叶的声音将我从半梦半醒中召回。

    我紧闭双眼,身子蜷缩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

    茉叶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什么动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榻上。

    等她和衣沉沉睡去,我才在黑暗里慢慢睁开双眼。

    蕖丹的身影总是无处不在。

    他就静静地立在黑暗里,仍然是我在白羊王宫见到的样子,只是看着我的眼眸中,渐渐荡漾出哀伤怜悯的涟漪。

    他说:“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那么,这个时候,我也会为着匈奴大军的胜利而高声欢呼。可是不行,我身在王族,有自己的天命。我不能如你所说的那样,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快乐安稳的生活。不,那不是我蕖丹该走的路。我的路,是必须带着忠诚于父王、忠诚于我的一班兄弟,死战到底。”

    他终是不退,亦不肯降。

    可我始终不能明白,这样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王族的骄傲比性命还要重要

    十丈重檐,飞身而下。

    蕖丹,你心里可有一丝痛悔

    我抱紧双臂,抑制着身体的颤抖。

    每当我想到那一刻,他的身子如飞鸟一般滑下重檐,白色的狐裘披风在身后迎风展开,如飞鸟的双翅在红色的天幕上划过飞翔的痕迹。

    我便不由得浑身颤抖。

    恐惧、焦虑、惊诧,甚至是快意,都是一瞬间的。

    一瞬之后,剩下的,只有无望的悲哀。

    我没有他那般的勇气。

    可是蕖丹,你告诉我,此时此刻,你是否已获得你想要的自由

    我瞪眼望着虚空里的那道身影。

    他总是时隐时现,让我无从追寻。

    只有睁眼到天明。

    天明

    曙色还未尽临,帐外已是喧闹不止。

    茉叶早已起身出去察看究竟。

    可那喧闹之声竟愈来愈大,渐成吵嚷之势。

    我蹙眉,只得坐起来,“谁在外面喧哗”

    茉叶闻声,匆匆而入,“回阏氏,是月奴。”

    “月奴”我低低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她有什么事”

    茉叶惶惶道:“她跪在外面不肯走,问她她也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

    我顿一顿,起身,抬手理了理鬓发,“叫她进来吧。”

    “阏氏阏氏”月奴才进门,已是扑跪于地,磕头不止。

    我静坐着看她。

    才一个多月的光景,素日里泼辣骄矜的小丫头,此刻只一味诺诺不语,泪流满面。

    我叹了一口气,命她起身说话。

    她却仍执意伏跪于地,叩头道:“阏氏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去看看我家主子吧。”

    “你主子怎么了”

    “主子她她怕是不好了。”月奴“哇”的一声痛哭失声。

    匈奴礼制。

    除单于金帐之外,其余各阏氏大帐,以颜色区分。

    棕帐便是玉阏氏的帐篷,与我的白帐相隔并不远,可是一路行来,竟渐荒僻,恍如是两个世界一般。

    到了帐外,月奴抢先一步,替我掀开帐帘,“主子,曦阏氏来看您了。”

    帐内一片静默。

    大风吹着帐篷顶上的棕尾,猎猎作响。

    月奴神色黯然地看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径自抬脚走了进去。

    “我让你去请单于,你带了什么人来”玉阏氏斜倚在榻上,双颊虽然塌陷了下去,精神看起来却还不错。她并不看我,只是对着月奴说。

    月奴上前两步,跪在榻下,“单于他”

    “他不肯来”

    月奴瑟缩了一下。

    我上前,静静地俯视她,“并非单于不来看你,而是他根本不在王庭。”

    玉阏氏这才挑眉看了我一眼,目中却满是不屑,“你又是谁谁问你话了”

    “主子,这是”

    “我问你话你还没有回答呢有没有见到单于陛下他怎么说什么时候来看我”

    月奴求救般望向我。

    我却只是诧异得说不出来。

    短短时日,玉阏氏,她竟然不再认得我

    顺着月奴的目光,玉阏氏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渐渐升起愤懑的情绪,“我知道了定然是你,对不对是你不让月奴去见单于的是你挑唆单于不再见我的你这个贱人。”她激动起来,猛然掀被而起,身子才起一半,又颓然跌坐下去,双手却仍然不甘地指着我,“你你给我过来”话音未落,却又经不住一阵猛咳,伸在空中的手指痉挛着弯曲。

    我静静地走到她的面前,她一边喘,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刺我的手背,“贱人妖精我让你迷惑单于让你乱嚼舌根”

    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泪水瞬间漫上了眼眶。

    我咬住牙,不吭声也不动。

    月奴慌忙起身,将我的手拉开。簪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玉阏氏捂住胸口,一阵猛咳。

    月奴又急忙转身,舀了一碗冷水送到她的唇边。

    我才蓦然醒悟,劈手夺了过来,“还是等大夫来看过了再喝吧。”

    “大夫我不看大夫。”玉阏氏嘶吼起来,整张脸涨得紫红,一口气却又憋在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嘶风声。

    月奴哀恳道:“让主子喝点吧,喝了她才不会那么难受。”

    我蹙眉,“喝你想害死你家主子吗”我反手将一碗冷水泼在地上,“去拿点热马奶过来。”

    月奴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霎时明白过来。

    人情冷暖,自古皆同。

    环顾偌大棕帐,早不见昔日繁华景象。

    遂朝月奴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小步跟在我身后走出棕帐。

    我随手褪了个镯子放在她手中,“茉叶去请大夫了,这会子不在,你先拿我的镯子去金帐宫找主事的女官,看看需要什么,赶要紧的先拿点回来,等你家主子好点了,我再让茉叶过来帮你置办。”

    月奴赶紧一迭声地答应着去了。

    独自面对那一页薄薄的帐帘,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再度掀帘而入。

    “咳咳,月奴呢你打发她去哪里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少说点话,大夫马上就到了。”

    “我说了不看大夫。”玉阏氏用力挣开我的手,一时却又咳得更加厉害了。

    我无奈地站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呢跟自己过不去。”

    玉阏氏冷笑,“大夫大夫有什么用大夫能够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假的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她说着,双目发出骇然的光芒,两只手狂乱地在身边摸索着,撕扯着

    “呲”的一声,搭在她身上的毡毯被撕裂开来。

    白色的毡绒蓦地在光影里四散飞舞。

    我低头,静静地立在那里,任毡绒落了我满头满脸。

    这是第一次,我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

    “单于呢单于呢我要去见单于。我要去见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是要把我赐给别人是不是”玉阏氏几次想站却又站不起来,最后只能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心中不忍,冲过去握住她细瘦的手掌,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们治好了病就去找单于,找单于问问清楚。他不会不要你的,你瞧,这金帐宫里里外外哪里能够少得了你”

    玉阏氏一怔,陡然安静下来。

    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嘻嘻笑了起来,“对呀,我那么尽心尽力帮单于打理琐碎事物,他怎么少得了我怎么少得了我”

    我看着她,陪着她笑,泪水却自眼中潸潸而落。

    大约是笑得累了,那笑声渐渐小了,淡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凄凉的笑影,“少不了我”她的神情渐渐恍惚,“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的,我帮他守住他的江山,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可是,你不懂,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身边从来不会缺乏女人,任何人在他的心中,都是一样的,都比不过那万里沃野,祖宗的基业。”

    顿了一顿,她像是才发现我一般,挑剔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什么人是单于新纳的阏氏你又是哪个部落献来的部落那么多,各个部落里的美人那么多,可是,谁又能比得过当年的白瑶和呼延冉珠她们都有显赫的身家,无双的美貌,可是到最后,你知道吗到最后,全都死了她们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我心头大痛。

    一时,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玉阏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们她们一个一个地离去,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在老单于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白瑶那样的眷爱,更没有呼延冉珠与整个家族对抗的勇气,她们虽样样比我强,可是,终归没有我命长。到最后,她们谁也没有得到,单于最终还是属于我的。他是属于我的”

    “是的,他是属于你的。”我忍着泪,轻轻梳理着玉阏氏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连你也这样说”大笑中的玉阏氏转过脸来,斜眼轻睨着我,“那是你不懂,你不了解他。单于,他不会属于任何人。他心里有的,只是他的宏图霸业。为此,牺牲白瑶,牺牲冉珠,现在是我,将来,就是你了。”

    她轻轻一笑,笑容又得意又凄楚,“你不信不信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今日,他将我赐予从白羊战场上归来的有功之臣,来日,难保不会把你也送给别人。”

    “不会的,”我柔声道,“单于不会把你赐给别人的,你安心养病,等身体养好了,再替单于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王子,到那时”

    “小王子”玉阏氏怔忡片刻,蓦然尖叫起来,“我的孩子呢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她猛力一挣,纠结的长发在我手中扯得笔直。

    我一惊,赶紧松手。

    她却惶然不知道疼痛。

    “孩子我的孩子呢”双手胡乱在身边摸索着。每摸索一下便似利刃在我心里刺进了一分。

    “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给我还给我”摸索的双手终于扯住了我的衣襟,她神情悲恸,不甘地哭闹着,“还我还给我”

    连憎恨亦失去方向。

    面对那样空洞散乱的目光,我说不出话来,任何言辞在此刻都变得无力。

    “你还我孩子,不然,我杀你全家杀你”

    我整个人被她拉扯着,撕裂着,心变得空空如也,像是已经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哎呀,主子主子”似乎有声音从空旷的寂野传了过来。

    有人一把将我从绞割般的痛楚中拉了回来。

    我恍然回神,见大夫正急忙忙地指挥着女奴们将挣扎不休的玉阏氏按倒在榻上。

    我猛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外冲了出去。

    第二章 恩怨1

    玉阏氏到底没有见到单于。

    当夜,药石罔进,已然油进灯枯的佳人阖然而逝。

    丧仪在我的坚持之下,也算按照礼制,中规中矩地办了下来。对她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被赐他人一事,也算有了一个安慰和交代。

    只可惜,死后再大的哀荣,也抵不过生前所受的惊吓和冷落。

    玉阏氏身后之事由我一手操办,冒顿对此恍若未见。对于女人之间的这些恩恩怨怨,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心里自有他更值得关注更广阔的天地。

    匈奴历冒顿三年,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东胡,向新崛起的匈奴,派出了使者。

    东胡使者到来的那一天,正是春雪初融之时。

    晨风起处,青草低首。

    天,蓝得透明,镜子一般,仿佛每天都有人在擦拭。

    阔敞轩亮的金帐之内,古蠡王、骨都侯、千夫长、百夫长、都尉、当户等诸臣分坐两边,个个神情肃穆。居中的坐床之上,冒顿身穿月白色齐膝宽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蟒皮带,领口圈着雪白的狐毛,挂在腰间的宝刀镶金嵌玉,使得金帐之内的他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姿贵气。

    此刻,他目视着帐下的东胡使者,眼中精光毕射,霸气迫人。可脸上却始终带着礼节性的和气的笑容,等候使者开口说明来意。

    帐外。

    “呼伦。”

    金帐宫的主事女官回过头来。她已经有些年纪了,在金帐宫从一个小仆女升到主事女官,侍候过两任单于,行事稳妥谨慎,颇得冒顿的赏识。

    她见我唤她,忙立住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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