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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书屋 -> 玄幻魔法 -> [短篇]男盗女娼

正文 [短篇]男盗女娼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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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又能看得清楚呢。

    我从浴池中站起来。

    对面的铜镜上薄雾凝结起来,又很快散去。我看见了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 漂亮而英俊的脸,没有生气。单薄僵硬的身材,被一身的水珠修饰得梦幻完美。

    头发留长了,超过了耳朵。我侧了侧头,眼睛转回去,看自己侧面的线条。 那个过去的女子的侧影,一点一点在记忆里回来。我伸手捏住自己鼻尖,然后仰 头,想象长发飘拂的感觉。往事一幕一幕冲击在我的眼眶底部。我难以抗拒地看 到我的一生。平凡,卑微,怨殆。

    父母离开我何其之早,我何其渴望着人世间的光明和温暖。但是我除了自己 的身体一无所有。我被英文老师罚站在走廊上,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指着 我的鼻子说,你这一辈子都没可能说出一句完整像样的英文。然后我的后母虐待 我,踢打我的下身,三指宽的皮带抽得我遍体鳞伤。

    偶尔我居住在姑母家中,看着姑夫严厉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行事。我从小就 没有自己,我跟什么人说话,就有什么人的口气腔调,努力使得他们愉悦,至于 自己的欢乐与否,我从来不曾放肆。一直忍,一直悄悄地变坏。我的c女身子交 给了班上一个可爱的男生,但是没有流血。我忍着疼痛让他进入,他一点也不怜 惜,凶猛抽锸。我必须忍耐下去,直到解脱。然后,当那种近似爱的东西走来, 我悄悄耳语,告诉他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他愕然而笑,叫我不要骗人,白费心机。

    我无话可说,咬着自己的嘴唇。然后我同高年级的学长出去开房。我脱掉衣 服忽然开始害怕,我想走回头路,我说不。但是他给了我一个耳光,他说脿子, 怎么可以这个时候喊停。然后他挺进了我,再然后他给了我一瓶名牌香水。我终 于知道,x爱可以令我得到些什么。于是我勾引了很多男人,老的,少的,爱我 的,也许爱我的,终于,变成一个明码标价的妓女。终于的终于,在我第一次面 对人生想要放弃的时候,当我面对我的第一个虐恋客人,我实在忍受不下去,却 不知道除了忍受以外我还能做什么的时候,我看见了张续。她替我挡下这个客人, 然后在客人最趾高气昂的时候,冷冷说,你他妈的有什么可得意的老娘是个同 性恋,老娘永远也不会在男人身上获得高嘲。

    然后我抱着她,她抱着我,我们接吻。

    我们满身伤痕,互相抚慰,然后一道离开这家夜总会,去街上做了一对自由 的同性恋妓女。

    有些时候是出卖,有些时候是交付。

    给出去的,怎么能够收回。

    张续,你为何不爱我为何讨厌我。

    我将手刺向会阴。

    可怕的葧起让我全身颤抖。

    我唯一的入口在后面,再后面一点点。我将手指探入我的后庭,我的肠壁。 指甲令我自己疼痛。而扩张开的感觉却令我畅酣淋漓。我大声呻吟出来。

    张续曾经骂我,说我是个无脑的女人。

    我觉得自己的脑,一定是在两腿之间。我可以如此精准,如此简单地让自己 快乐起来。张续,应该放下的是你。我们在一起做嗳,一起去街上接客,然后一 起老去,这是多么棒的人生。男人比女人强,便比女人强吧。念过大学的人比我 们强,便比我们强吧。嫖客比妓女强,便比妓女强吧。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抱着你,你抱着我,我们相互安慰,这个世界便在我们之间那片方寸之地, 孳生,成长,灭亡。

    敲门声响起来。

    “洗完了吗”

    “就好了。”我裹上浴巾,擦干头发,带着满足的微笑,走出去。

    在卧室里等了一会,喝完了杯中的一点点红酒,我正在疑惑,为何这群人现 在效率变低,还未将张续带来,此时两个穿白衣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怎么了”我感受到他们表情中的凝涩。

    “很抱歉。我们恐怕是无法将张续带来了。”

    “为什么”

    “他死了。”

    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然后微笑。“你说什么”

    “他死了。一个叫做张榕的中国籍男子杀死了他。”

    我坐到沙发上,张开嘴,然后发现自己失去声音。

    “你休息一下,然后可以随时离开。肺炎或者其他问题复发的话,一般医生 也能帮到你。”他们表情冷淡。那是我熟悉的表情,表示了讨厌的表情。

    见我不答话,他们出去了。

    我坐在那里。

    我忽然觉得我所坐的沙发像一个活物一样,在同我疯狂地争夺这个房间里的 氧气。

    我怎么就喘不过气来呢

    空气,在哪里

    我木然站起来,带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打开门。

    门外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带我离开。

    我茫茫然然地,就站在了烈日当空的大街上。路上没有行人,一个也没有。 路上没有风,一丝也没有。路上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

    我像是站在一个死了的地球上。

    张榕,杀了张续。

    张续死了。

    张续死了。

    张榕杀了他。

    死了。

    被杀了。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秋陵的车子停在我旁边。“他们通知我来接你。你怎么了,小察”

    “张续是不是死了”我开口,问。唇瓣上的皮裂开来,我用手去撕,发现 都是血迹。

    “你知道了啊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据说是他的同居男朋友杀了他,只刺 了一刀,一刀就刺破了心脏。我说小察啊,你千万不要走他们的路啊,同性恋都 很可怕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听不太到他在说什么。

    车子向前开。景物在倒退。

    景物在倒退,车子向前开。

    我发现自己的思维迟钝。

    景物飞快地倒退,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呢我要去做什么呢

    “小察你怎么了你喜欢那个张续人都死了,你也别想了。不 过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许去医院或者火葬场之类的地方知道吧这事已经轰动全 城了,你不要又搅进去。”

    窗外似乎有鸟叫的声音。我看出去,树都郁郁葱葱的,鸟和花也很美丽。这 个城市的郊县原来如此动人,如此天然适意。我傻傻地笑了。

    一切都解脱了。

    我爱的张续死了。

    不爱我的张续死了。

    讨厌我的张续死了。

    和我竞争的张续死了。

    想要征服男人的张续死了。

    曾是女人的张续死了。

    一个叫张续的人死了。

    他死了。

    她死了。

    死了。

    有什么不好吗

    那个坐在镜子前面绞掉沾着j液头发的张续,死了。那个大笑着拍下我撅屁 股接客照片的张续,死了。那个拿皮带打我,不许我不戴套同客人做的张续,死 了。那个拖我去医院,在我缝针时候紧紧抱着我的张续,死了。那个在夏天买貂, 酷爱野生动物制品的张续,死了。那个嚣张跋扈,只许她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 她的张续,死了。那个和我一起去买迷你裙腿比我长出一截还笑我身材差的张续, 死了。那个忽然离开我,又忽然回来的张续,死了。那个短短头发站在舞台下面 看我唱歌一闪而没的张续,死了。那个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搂抱亲吻的张续,死了。 那个插入我的张续,死了。那个被我插入的张续,死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睛还无 比从容冷静地张续,死了。

    我记得和他一起唱的歌。不配相拥。爱到分离仍是爱。

    乐句混乱地夹杂在我脑海里。

    我轻轻哼唱。

    秋陵回过头来赞。“小察,你唱歌越来越有味道了。”

    人在,结束的一刻最清醒。

    到底哭声笑声,本来都是一瞬间。你若停在我的路,你会否仍然是你。

    看清爱和恨有命。

    张榕,你说的命运,来了。

    它如何更改,我都认得它。

    它如何更改,它都是命,都是我躲不开,得不到,避不了,也过不去的。

    人不可以和天斗。

    张续是人,有生,就有死。他现在不死,也终有一天会死。

    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是一个没有张续的世界。就好像张续出现以前。

    我是对的,张续,你知道吗,我是对的。

    人要顺从天。

    女人要顺从男人。

    弱者要顺从强者。

    卖的要顺从买的。

    我是对的。

    你错了。

    张续,张续

    “停车。”我说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秋陵的额头上有汗流下来。他很害怕地看着我。

    我的样子很可怕么

    我走下车,抬起头,看天。

    “张续”我在闹市区向着天空喊。无数人停下来。无数人看我,认 出我,指指点点。

    我的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就好像在喊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人。

    我直视着烈焰一样的阳光,眼前发黑,五色缭绕。

    张续

    我最后一次喊你。

    最后一次。

    天空,沉默。

    我的泪,却还是仰在眼底,流不下来。

    8

    我去监狱看张榕。

    他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怎么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好吧”

    他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眼睛,看着我身后阳光洒射的窗。

    “宣判结果下来了。”他说。

    “不是要到下个月才开庭么”

    “不是人世间的宣判,而是命运的宣判。”

    “啊”我半懂不懂。“那么,宣判了什么呢”

    “我受到了嘉奖。”

    “啊”怎么会。

    “虽然我是个杀人凶手。但是从天道来说,我避免了不应该死亡的死亡,让 命运回到了它该在的轨道上。”

    “那么”

    “这一世结束之后,作为嘉奖,我将真正的人类。”

    “人类”

    “雅纳,能够做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要好好珍惜。”

    “神经。”

    “至于这里的宣判我也能够提前知道了,不管从天理还是法律,都必然是一 个死亡。”

    “张榕”

    “我和他先后赴死,双双殉情,我觉得很值得。”

    “那我呢”我看着他坦荡无羁的眼睛。“我怎么办,我怎么算”

    “你与会幸福的。”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张榕,我操你妈。”

    张榕笑起来。“我没有妈妈。你亲手扦插我,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你才是我 的妈妈。”

    我气结。

    “张续呢张续现在在哪里在某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吗他还存在吗 存在的,对不对”

    “ana,张续死了。”张榕安详地看着我。“你放弃吧。”

    我很想伸手打他。“你杀了他,只是为了叫我放弃”

    “也许是为了叫自己放弃。也许,也是为了叫他放弃。”

    “可是之前你明明叫我坚持。”

    “放弃张续,坚持你自己。”

    “为何我的命运我的生活,要你们来操心至此”

    “你不是早已经对此安之若素么”

    “你这样就算是已经报恩了么。”

    “是的。”

    和张榕的谈话就像一场令人困扰的拉锯。

    至今我仍然不相信那些命运啊,星辰啊,天道啊等等。

    我只是习惯于接受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管它的原理为何,它总都是现实。

    秋陵在车上等我。“好了吧,我已经竭尽所能为你安排了。赶紧回公司吧。” 他鬼鬼祟祟地四处看。

    “去墓园。”我摘下墨镜,疲惫地一笑。

    秋陵差点从驾驶座上跌下去。

    我不知道张续是怎么下葬的。是谁守着他,送他。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 依稀也没有朋友。他总是冷淡地对我说,他不会眷恋任何人,因为眷恋会让人变 得软弱。他说他与任何人相处,都第一时间想象如果离别,如果反目,如果断绝, 自己的心会不会不平静

    但是那个下葬仪式应该绝对不会冷清。虽然他没有要去爱要去依恋要去倚靠 的人,可是却有无数人迷恋他,爱慕他,愿意为他颠倒生死。从我,到张续,到 十六岁的小女孩子,到为他痴狂的无数粉丝路人。我想就算他死了,爱他的人还 是会爱他。

    有时候我想,张续为何能得到那么多爱。

    为何我却得不到。

    张续不爱我。张榕不爱我。甚至无数歌迷,爱的也不是我。

    我不能把自己袒露在大众面前。他们必会厌弃无比。而张续就那样吊儿郎当 地戴着一个斜斜眼罩往那里一站,不用掩藏什么,也不用紧张,就能让人销魂荡 魄。

    我嫉妒张续,是的,我嫉妒他。

    他做妓女也是一个骄傲的妓女。做歌星也是一个骄傲的歌星。他从不卑微。

    我拼命想证明他的错误。我证明了。而他就以冷漠到一句话也没有留下的死 亡,让我变得徒劳无功。

    我为何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墓园的阳光晴好。

    我站在离开张续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

    我不认为这个石碑和我的张续有什么联系。我闭上眼睛,努力设想,石碑下 面的那堆灰。烧他,烧成了灰。我从前听说,尸体火化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肌肉 僵直受热而突然坐起来,双手前伸。我在想,那个时候,在火化炉子里坐起来的 张续,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脸一定还是一样的美丽,他的唇一定还带着非常 礼貌、微微不屑的神情。

    那抔土里,真的曾有一个美丽的躯体吗

    我蹲下去,用指尖触摸湿漉漉的土地。

    绵延千里的,寂静。

    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只懒洋洋的猫摇头摆尾地走过来。

    我下意识地抱起来。

    “秋陵,我现在拥有多少钱”我抱着墓园里的猫,坐在后座。

    “三百多万吧包括之前的四个广告一张ep还有其他商业费用,扣去公 司抽成的佣金,可能三百万零头一点点。”

    “我如果要和公司解约,要付多少钱”

    “五百万。”

    我点了点头。

    半年间,我没有再录制新歌。

    我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拍摄各种各样,质量高超,或者质量低劣的广告上。

    渐渐我的歌唱事业开始受到指摘,人气严重下跌。

    半年后,我还给公司五百万,自己身边还剩下一百来万,悄悄消失在这个城 市的清晨薄雾里。

    重洋一夜越。

    我回到美国。什么也没有带,除了我拣到的那只猫。

    这一次不需要找到环球生科所。我直接打听了同样尖端却十分商业的伯利恒 医院,去预约了第二次变性手术,预缴了十五万美元的费用。

    排期遥远,我在美国滞留了四五个月。终于开销告罄,连猫粮也买不起。我 看了看怀孕的母猫眼巴巴地蹭我腿的样子,只好离家去了报社。

    我在报纸上刊登了广告。

    重操旧业的感觉很美好。我拿着国内带来的有我照片的报纸杂志,告诉那些 傻乎乎的美国人说,我是一个亚洲的明星。

    他们问,是不是和ziyizhang一样

    我说yes,yes。

    于是他们干我干得老欢,付出大量金钱。我又可以开始买diorho e。

    我的身体很好,很多时候,不需要润滑剂,也能够流畅地进行到底。他们赞 我是天使,是神,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男孩。我张开双腿,拥抱黑人粗壮的鸡笆, 努力吞,轻轻吐,用中文呻吟。

    终于有一天伯利恒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手术。

    我把母猫送到了免费的宠物保护中心。

    上一次,我切除了芓宫,却不知道为什么保留了卵巢。

    伯利恒的人对于我这具被变过性现在要变回来的身体很感兴趣。他们麻醉设 施良好,我基本没有太受罪。

    “yeah”医生有天大叫。“你可以再生产卵子了。”

    真的吗

    我傻笑。

    他们为我做了一个人造芓宫,确保输卵管有地方可通。我停止吃以前的雄激 素,开始吃雌激素。至于乳房,喉结,脸上被垫入的假体,统统不是问题。我一 点一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除了被磨掉的腮骨无法复原之外,我基本上摆脱了 “察言”的形象,回到了“申雅纳”的模样。

    只是高了点,漂亮了点。

    乳房被美国人的审美趣味,莫名其妙地隆到了d的size,他们还老问我 嫌不嫌小。

    出院前,我修了眉毛,化了妆。

    再一次戴起了乳罩,穿上吊袜带。头发长长地垂到了肩头。

    一个杂乱的,难以辨认的自己。

    模糊的岁月,全部融合在一处。

    回到家,去领回来我的猫,和它的一窝小崽子。

    我看了半天,觉得它们是一窝精灵。

    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我每天翻看报纸,忽然看到一条令人心 动的招生广告。

    于是我申请了这所社区大学的课程,很容易就拿到入学许可,办好了长期居 留的签证。我念的课程很古怪,是“亚洲研究”。一个中国人,跑来美国念亚洲 研究,真是奇怪的事情。我的同学几乎都是金发碧眼,教授很喜欢我,常常要我 给大家说各种各样的当代中国。我没敢把卖滛之类的东西告诉他们。很快教授请 我担任助教。

    我白天在学校工作,晚上则在高级旅店工作。只要换一家报纸,把广告上的 自我介绍换一个性别就可以。男人女人,鸡鸭鱼肉,没有什么区别。我的荫道经 过折腾变得不太敏感,不过却吸力十足,受到顾客的欢迎,同时我提供周到熟练 的后庭服务,职业精神充分。两份工作使我的收入不菲,家里的一窝猫咪被养成 了猪一样胖。

    两年以后,我拿到学士学位,教授热情地写信推荐我去南部一所名校攻读博 士。

    我这辈子也没想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小时候对学校充满怨念恐惧的我,竟然能够在美国念博士。这个世界,还有 什么不可能

    我开着我的二手车子,沿途观赏风光,抽烟,喝酒,车后座几只猫咪蠢蠢欲 动。

    有牛仔骑马从我身边的田野奔驰而过。

    天上洒农药的小飞机盘旋得越来越近,终于飞行员跳下来同我搭讪。

    我入学,换一座城市,继续我的惬意生活。

    终于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被我的导师光顾,两个人在宾馆里有点尴尬地做 爱。

    第二天导师给我发了邮件,嘱咐我不要因为夜间的工作而耽误课程;顺便送 了我一张私立医院的体检卡。

    我去检查,发现自己十分健康,没有爱滋。体检中心询问我职业,我很坦白 告知,我是一个妓女学生,学生妓女。体检中心嘱我定期来检查,赠送我最新款 的保险套一打。

    张续是对的。和客人在一起,必须要戴套套,这是多么重要的好习惯。

    毕业以后,我在学校的出版社工作。成日价审读一些美国人关于中国的伟大 猜想和新颖报告,然后给出自己的专业意见。

    移民局打电话来叫我去唱国歌的前一天,那只墓园猫死了。

    我悲哀得一晚上无法接客。

    我拿到了绿卡。

    继续和一些猫,一些嫖客,一些写书的白痴一起开展我的生活。

    转眼之间,我四十岁了。

    十多年,就这样过去。

    有一天,老板跟我说,我很久没有休假了。

    我想了想,马尔代夫夏威夷欧洲日本

    每年找个地方度假,然后勾搭个男人上床,我已经游遍世界。

    “为什么不回中国看看呢”

    我看看老板,无言以对。

    “ana,明年我退休以后,出版社就由你来接手负责了。到时候你会忙得 没有时间回家的。”美国佬好心好意提醒我。“找个男朋友陪你去吧,让他们领 略一下美丽的中国。”

    老板小时候被一对中国夫妇领养,在北京度过了八年幼小的岁月。他的心目 中,我所来自的地方就是一块圣地。他每年假期都去中国,从青岛玩到九寨沟。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提议,然后接受了。

    只不过不是和我的男朋友。

    当年那只墓园猫的第二代子女只剩下一只还活着,第三代则有四只活泼泼的 年轻小猫。

    我把它们全部带回去。

    在机场遇到一个熟人。

    “对不起,请问你是中国人吗”一起侯机的一位太太小心地试探我。

    “我是。”

    “请问,你是来自s城吗”

    “是。”难道是昔日“申雅纳”的歌迷

    “请问,你有没有在德大公寓住过”那位太太有点兴奋地拿下眼镜,捋了 捋染得黑亮的刘海。

    我看了她十秒钟。

    “吴恩宝”

    “申雅纳”

    她拥抱住我。

    我拥抱住她。

    千里故人,恍如隔世。

    “你现在怎么样”我激动地问。

    宝宝娇笑。“peter,peter”

    我以为她叫她老公,没料到一个黄毛小男孩跑过来,长相是混血儿标准的惊 艳可爱。

    “auntie。”小男孩乖乖地叫人。

    我大震。“你儿子那么那么大了”

    “是啊,十三岁啦。”

    再想聊,吴恩宝却要登机了。她也回中国,却是去她的老家t市,跟我同路 不同机。

    童年的伙伴,在千山万水的地方,叠下两枚浅浅脚印。

    临别宝宝亲我一口,悄悄问,“你从良了吗”

    我心潮起伏,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你也没有吧我也没有。”这个贱人笑得甜蜜。“常常背着老公偷偷 做,然后叫对方把钱汇到我在中国银行的帐户,拿回去给妈妈用。”

    一日为妓,终身为妓。

    永远出卖,只是终于可以出卖得高高兴兴,从从容容。

    飞机降落在我熟悉的城市的时间,是半夜十二点。

    我在机场旁边的富豪酒店暂住一晚。四星的酒店里晚上一样有人马蚤扰,凌晨 一点半的时候,娇滴滴的女声打进电话来,听到我的声音,很有礼貌地一声“抱 歉打错了”。气定神闲。

    第二日我搬去市内,租了一辆车子。我持国际驾照,可以任意览游。

    我慢慢地巡视这个放逐我的城市。

    街头有年轻的艺人在签名销售。细雨抵不过青春的热情,人潮汹涌呼叫。

    金碧辉煌竟然已经不存在。那里变成一片开阔的绿地,我怔了良久。

    倒是那栋残旧的公寓楼还在。我转了一圈,发现里面仍然住着一些年轻的男 男女女,昼伏夜出,迷你裙映得天色无光,衬衫扣子残缺,随时可以伸入手去。

    时间在变,但是社会没有变。

    妓女是全世界最古老的职业,也许人类消失了,它才会消失。

    回到宾馆用笔记本上网,以前合作过的一位华大的教授知道我回来本市,高 兴之极,口气强烈地发邮件给我,要邀请我吃饭。

    于是我回复了邮件,说,ok。然后留下了我的宾馆电话。

    五分钟以后电话就响起来。

    操,王朝宾馆,这个城市最豪华高档的酒肆,还有什么文化局副局长到场。 我挂下电话,不禁骂了一句祖国的学术。

    翻开衣箱,我发现我没有可以穿的赴宴衣服。我四十岁了,长期在美国南部 生活,平时总是穿宽大的衬衣和男装裤,只有内衣是精心艳丽的选择。

    趁饭局前,我出门去买衣裳。

    隐约熟悉的商场,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是秋陵带着我,我买了七条迷你裙,和 一顶皮草帽子。

    仍然古旧,而奢华地立在那里。

    我一身留洋气质地钻进去,目光忽然锁住那些漂亮的苏格兰格子短裙子。

    我连青春时候都没有穿过的活泼文雅,忽然很想穿。

    可是小姐已经迎过来,向我介绍今季的套装,灰色白边。

    最后我与自己妥协,要了一件丝绸衬衫和一条紧身裤子。这么多年过去,我 的裤子尺寸还是没有变化。我保持身材,却在镜子当中看到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也不是皮肤有皱纹,或者面部松弛下垂。只是光泽和弹性不再,往外散的气 焰变成往里收。过肩的直发看起来单调黑黯,我又要了一顶帽子。

    最后实在忍不住,要店员把那条格子裙子包起来。

    店员以为是礼物,笑了一笑。

    也许,我应该有一个人们想象中的女儿,来延续我这曲折平淡的人生

    从商场出来,忽然看见一个女人,虽然和我一样岁到中年,却仍然娇憨可爱, 眉目如画的样子。

    好眼熟是秋陵的老婆。

    她臂弯里勾着一个小男生,高大英俊,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两瓣性 感的嘴唇有意无意地凑近她的耳廓。

    我和她擦身而过时,听见小男生在撒娇,“给我买香水好不好嘛”

    呵呵。

    故人们无论亲疏远近,都还算安好。

    六点半我准时赴宴,精心的妆容令我看起来年轻少许。

    “这位是周荆周副局长。这位anashen女士,是南加州大学出版社的 负责人”

    我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不能动。

    烂烂人

    真是久旱必有妖孽。

    这个城市当真就小到这样的程度

    “aana”副局长也神色恍惚。看来他还记得我。

    在我怀孕时候打我让我流产的那个常客烂人。那个后来向我求婚的白痴家伙。

    怎么会是他呢好奇怪,在一切发生之前,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年代。我还以 为旧事都成烟尘。

    “周局长”

    “哦,没事没事,我好像认错了人。”他擦擦眼镜,掩饰过去。“来来来, 点菜点菜。”

    一顿饭吃得我坐立不安。饭后,烂人不动声色地先遣走了大学教授、教授夫 人、几位其他陪客以及他自己的秘书,然后赶在我告辞之前截住。

    “你是ana吧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你去了美国。”他低声说,假装点 烟。

    我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了一支烟过来抽。

    这家伙快六十了吧秃顶,微胖,倒和当年样子区别不大。男人总是如此。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好吗”他很诚恳地看着我。

    我忽然兴起。“现在这里最大最好的夜总会是哪一家”

    他眼睛一亮。“你要去吗叫国色天香的,在浦川路上。”

    金碧辉煌,国色天香。

    天上人间,男盗女娼。

    我坐着局长的专车,一起再探入这城市的荫道。温暖的夜色如水,紧紧窒楛 住寻欢作乐的身体。

    我如梦游一样走入我曾经的历史。女孩子们浓妆艳抹,在过道上穿梭。晚礼 服的下拜短而精致。酒的味道充斥着整层楼面。嬉笑着,快乐的,违心的,露水 的。

    有一间包房的窗帘没有拉到底,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在一屋子人的叫好下面, 扔掉手里的酒瓶,脱掉了身上最后一件bra。

    体贴的服务生过来,为他们拉好窗帘。

    收费浏览的身体,不好春光旁落。

    “ana,我们去哪种包房”

    “我想唱歌。”

    说了十来年英文的唇舌,在音乐响起来的那刻,返回到它们年轻岁月的记忆 与习惯里。

    十年前的老歌只剩下最有名的才能留下来。我拣选,好心分手,倩女幽魂, 共同度过,旧情绵绵,李香兰好少,很多歌都没有了。记忆里的歌曲,都没 有了。

    “你唱什么”我抬眼问那烂人。

    “我自己来点。”他居然真的懂得如何点歌,我记得从前他只是个小官员的 时候,就已经习惯颐指气使,安心享用别人的服务代劳。

    他用遥控器,输入一些数字。

    我听到很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钢琴前奏。

    然后快六十岁的烂人,拿起麦克风。

    他声音苍老凄凉。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是梦一场。

    一刹那,我的眼泪忽然下来了,模糊住我的黑框眼镜。

    积攒了十几年的泪和痛。一个老人,末日一样的歌声。

    他唱着,声声都似催促。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不可能,回头望。人海中。

    烂人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混浊的光。

    “ana,我一直也,没有再结婚。”

    三个月后,s市文化局副局长周荆先生,与美籍华人anashen博士, 喜结良缘。

    男方五十九岁,女方四十岁。

    结婚半年以后,因为妻子不愿意放弃美国国籍,于是周副局长主动打了退休 报告,得到批准之后,以私人名义注册了一个中美文化交流组织,其实就是一个 背景颇为雄厚的留美中介。

    一年以后,周先生与周太太想要一个孩子,陪伴度过暮年的寂寞。

    伯利恒医院接待了这对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都属于上流社会的夫妇。

    他们从周荆先生体内取出精子,从ana女士体内取出卵子,让它们在试管 中结合,然后在实验室的人造芓宫中生长。

    一年以后,我们得到我们的第一个女儿。

    37oo克,七斤四两重。

    我为孩子取名字叫做“周续。”

    又过了两三年,在周荆的六十五虚岁大寿上,我们得到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这次是个男孩子。

    “叫什么呢”他问。

    “还是我做主吗”我问。

    “当然你做主。你是博士。”

    “周榕。”

    一只猫跑过来,扒着摇篮边上望。

    这是墓园猫的第几代子孙了我已经算不清楚。

    我们住着大大的庭院,我不再是妓女,而是十几只猫和两个孩子的母亲。

    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续是个霸道的姐姐,榕是阳光的弟弟。

    有一天,周荆带他们出去钓鱼。榕钓上来一条二十五公斤的大鱼,兴奋的十 岁小男孩跑去推他年老的父亲。

    “爹的,爹的,我钓上来了,我溜了它一个多小时,还是钓上来了”

    老父亲安详地望着他,嘴角带着笑意,却久久没有回答。

    周荆,在他享年七十五岁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死亡。

    我在医院陪他,看着这个烂人休息得如此开心,平静。

    榕跑过来安慰我。“妈咪,爹的和sno去了一个地方,你不要难过。”

    sno是两个月前过世的白猫。

    阳光洒下来,我伸手轻轻触碰这个我人生中唯一的合法丈夫,将他满布着老 年斑的皮肤,试图去抚平,抚平。

    下葬之后,便是暑假。我同往常一样,带着续和榕回国度假。

    小孩子们长大得神速,续告诉我说,她在s市有了网友,这次回去一定要见 面。我说好,好。

    结果那天我开车送她去聚会,却走错了路。

    下着雨的天气,续撅着嘴巴,不停跟电话那头的男生撒娇,却不知道帮我问 一问路。城市变化得太厉害,我的卫星导航仪又偏偏出了故障。

    “妈咪,越开越没有路了。我要去的是2tery公园,不是郊区 哎”

    “妈咪老了。”我调头,终于看到一大片绿地。“看看那个是不是”

    我们下车走路。

    “啊这里不是我要去的地方,而是另外一个公园。”续失望万分。

    我却停下来脚步。

    “南山园”我喃喃念。“续,这不是公园。”

    “是什么”

    “是墓园。”寿比南山。

    续吓了一跳。

    我却忍不住走进去。

    张续和张榕,下葬都是在这里。

    张榕的墓岤,还是我出钱买的。我记得这个地方,这个名字。

    遥遥望见了。

    旧旧的碑,满目荒烟蔓草。

    “妈妈咪。”续乖巧地跟着我。“你不开心吗妈咪对不起,我不该这 么跟您说话。”

    “乖。”我勉强地笑。“妈咪没有不开心。妈咪有朋友葬在这里,你愿意陪 我去看一看么”

    我牵着女儿,走近那里。

    雨细密密的,打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了一会。

    “妈咪。”续摇摇我的手。“他们一定是妈咪最好的朋友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我和弟弟的名字。”

    张续。1979-2oo6。

    张榕。198o-2oo6。

    墓碑上很空。

    空的可以让人彻底地忘记,或是全盘地,记起。

    整个人生已经过去。

    “妈咪,你怎么哭了”续抬手帮我擦掉不小心流下的泪水。

    她十三岁,营养良好,已经跟我差不多高。胸部鼓鼓的,像两个小西瓜。

    两年前她已经有了月事,最近正在跟我讨论做嗳的具体步骤问题。

    她长大了。

    而我,还未谢幕。

    都已经等得,快要不耐烦了啊。

    “妈咪怀念他们。”我轻轻答。

    “issande说,人有值得流泪怀念的朋友,是幸运的事。”

    我低头看续的脸。

    唇齿如此可爱,眉目何等明媚。

    一刹那,我从她眸子里,看到了一些属于命运的秘密。

    “续。”我蹲下身子,抱住了我的女儿。

    紧紧地。

    我知道,这一刻,她是续。

    她是。

    雨继续下,阳光却已经散了出来。

    我们离开墓园,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续的小网友十七岁,是个颇为可爱的中国男生。

    当晚,续打电话来说不回酒店睡觉了。

    我提醒她,请她一定要使用安全套。一定一定。

    “一定要用套子,否则我可是会揍你的哦”张续气势汹汹地</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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