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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书屋 -> 玄幻魔法 -> 心芽

正文 心芽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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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却不会再是“小迟哥”呀梅媻姗藏了声音,暗暗呢喃。

    真正改变的人,又岂止是她

    若不是他变成了一个她不得不尊重、不得以礼对待的主子,她又何尝愿意

    “罢了,别谈这些。”梅舒迟断了话题,他不认为深夜与她谈这些就能扭转她石化的观念,再谈下去,只会让两人陷入更胶著、更不自在的局面,与其如此,他宁可维持原状,将一切都维持在最初的原点上。

    “你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得赴季府的菊花宴,怕你太晚睡,明儿个起不来。”瞧她方才不经心地揉眼,让他心生不忍。

    “我爬得起来”她倔强地回道,不想被当成贪睡的小丫头。

    “好、好,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担心你这护师太过操劳,从早上卯时醒来便随著我巡视菊圃,直到子时还不见得能合眼休憩,明早又得卯时起来,对你而言该是挺吃力的。”他改用怀柔政策。

    “主子都不喊累了,媻姗也不累。”倘若要细数整日公务行程的疲惫,梅舒迟绝对胜她不只干百倍,除了劳力,还得劳心,光是她每天在他身旁听到的一成串一成串商行话都足够累垮她了,何况他不只要听,还得一件件处理妥善,分派给手下管事去做。

    此刻梅媻姗脸上还真掩不住替他埋怨辛苦的神情,他辗然一笑。

    “真要说我辛苦,也不过只有桂月、菊月、阳月这三个月份,其余月令我不全在休憩一年工作三个月,休息九个月,怎么算都划算。”梅庄兄弟各自司掌一季的事务,这是四人的默契。

    “那也不代表这三个月您都可以不用睡”

    每天都是他遣她回房休息,自己还继续在书房百~万\小说或批帐,然后隔天她卯时梳洗完毕上工,他却早在一、两个时辰前就到菊花园圃去检视众花匠养菊采菊的情况,她真怀疑梅舒迟真有好好休息睡觉过吗可他的神情又没有半分疲惫只除了他那张在秋日底下怎么晒也晒不出健康肤色的白皙脸庞。

    难道他真异于常人,每天只睡一个时辰

    “我不会太为难自己。你早歇吧。”

    不会太为难自己,但也不会太善待就是了吧梅媻姗心底替他将那句话给补全了。如果她没盯著他,他一定又会在书房百~万\小说看到忘了时辰。

    “如果三当家不介意,媻姗想陪著主子,等主子想休憩了,媻姗才回房。”

    “不用,我瞧你也累了。”

    “媻姗并不觉得累。”

    除非他再拿主子的身分命令她,否则她跟他卯上了,要嘛,就两人一块收拾书册,各自回房好好补场睡眠;要嘛,就两人乾瞪眼一整晚好了。

    “别赌气。”

    “媻姗不敢。”

    分明就在赌气,还说什么不敢。梅舒迟失笑地想。

    “我明白了,全听你的,我不看便是。”他开始叠起书册,见梅媻姗要上前帮忙,他制止道:“我自己来,这些不是护师的分内工作。”

    她只能无语退立一旁,静觑著他将一桌子书、墨、笔全归类得整齐,完全不像一个专等著别人伺候的富公子。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主人,不仅梅庄里人人这么传,连梅庄之外的人都对梅三当家一致赞好,梅庄里的奴仆谁不盼求著能在三当家底下做事,虽说其他主子人也好,但大当家严厉、二当家佣懒、四当家就更别提了,而梅舒迟待人和善公平,又不端主子架子,在外行商亦不改温文诚实,虽为商,却不像梅庄大当家一样以“j商”为本,他实实在在的处事方式,反倒让庄外人放心同他做生意,里外名声都好。

    也因为他好,所以难免管不住奴仆,几个胆大的下人会欺他心善,虽然后来全让大当家给一个个扫出梅庄,杀鸡儆猴一番,但梅庄下人还是很难对梅舒迟兴起肃畏之心,毕竟主子人好,奴仆自也放肆许多。

    宠儿不孝,宠奴难教,梅舒迟该懂的,但他什么也不做,仍是宠著。

    在梅媻姗还分神想著关于梅舒迟的事时,他却已收妥物品,走离桌案,高瘦长躯背著烛火,挡去了唯一投射在她周身的光源。

    “在发什么呆”

    梅媻姗仰首望著那张她总是要抬高头才能瞧清的俊容。以前年纪小、身子矮,离他还不只五头身差,但是那时没有距离,因为他都会抱起她,让她与他平视,好几回她不懂避嫌,老爱和他颊肤相贴,想从他身上汲些温暖,现在年岁长了、身子也抽高了,与他的距离竟然越来越远。

    梅舒迟伸手替她拨回耳畔一缯散开来的黑发,指尖在碰触到她的耳壳时,令她重重一震,连忙后退一步,让他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

    “三当家,早些回房睡吧。”她的失措隐藏得很好。

    “走吧。”他收回手,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大起伏,率先迈步。

    在他身后的梅媻姗趁他没回首的空档,以掌捂住了自己泛红的耳壳,直觉得一股热气全冲上他触及过的肌肤,像要烫熟了她一样,由耳朵开始,逐渐往脸颊蔓延。

    缓步于庭檐下,和著菊香的秋风迎面拂送,稍稍解除了莫名燥热,由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也随之飘过鼻翼。

    或许是久处于菊圃之中,他的身上总带著比菊更馥的香气。

    这股香气,让人眷恋,一如每个梦境中,又甜又暖

    第三章

    香味。

    鼻头抽了抽,像只寻著肉香的小狗儿一抖一抖地嗅动著。

    是菊的香味。

    被衾间探出一张汗湿的小脸,病中的高热煨红了圆鼓嫩颊,兀自紧合的眸子因嗜睡而酸软得睁不开,鼻塞到几乎失去嗅觉的俏鼻此刻竟接收到那股菊香。

    不,不是菊的味,这是梅舒迟的味道。

    小粉娃猛瞠眼,眼帘中,那只正准备为她拭去额上湿汗的大掌似乎被她突然醒来所惊怔,迟疑地定在她额前五寸,直到她的眸光凝聚,终于将大掌的主人看个分明。

    “小迟哥”烧得有些混沌的脑子只能挤出这三个字,小掌想从被衾中伸出来抱他,却先一步让他压制住,不容她著凉。

    大掌握著布巾,轻覆在她饱满额际。“病好些了吗”

    “不好不好头疼喉疼,到处都疼。”小粉娃赌气兼撒娇。

    “谁教你练完武,一身汗的,又跑到梅庄后山的菊圃去吹风”大男孩的口气虽是斥责,但又添了宠溺及心疼。

    前些日子梅庄正忙著采菊晒菊,使他忽略了那总跟在身后的小粉娃带著一身汗湿,陪他在菊圃里挨了数时辰的秋风,所以她的病,他难辞其咎。

    “都是小阳笨师弟害的,要不是他死拖著我多陪他练一套剑法,我才不会这样咧”说到那名同拜梅庄老护师为师父的师弟,小粉娃沙哑的声音多了义愤填膺。

    想她今年不过八岁,就升格当人家的师姐,虽然那师弟还年长她好几岁,但辈分可无关年纪或武艺,师姐就是师姐,身分自是高高在上,大大跃进一步。

    可那小阳笨师弟总是欺她功夫输他,老爱找她练剑赐教,非得将她这个师姐打到无地自容,在胜负的功名簿上“荣登”第五十次的惨败,想来就教她一肚子鸟气和窝囊。

    将她扁出一身淤青和臭汗不提,还老是耽误她去找小迟哥赏菊的时间,哼

    原先病奄奄的模样变成活力十足,双颊病烫的红霞此刻看来也像是粉扑扑的桃花妆。这种光彩,似乎只有在提到那位“小阳笨师弟”才会兴起。

    大男孩并不识得“小阳笨师弟”,只知他是梅庄一名管事的远房外甥,本也是准备入梅庄当长工,后来让梅庄护师看中了他的好根骨,请求梅庄大当家将他编派到护师职务里受训这些话,全是由小粉娃嘴里听来的,因为打从那名“小阳笨师弟”入了梅庄,小粉娃与他聊天的话题十句有七句不离“小阳笨师弟”。

    大男孩微敛起笑,虽然只是稍减数分笑意,却已足够教人看出他的不悦。

    他抹去她脸上的汗,又替她拢妥棉被。

    “小迟哥,好热”

    “热才能闷出汗,病才好得快,听话。”他约略洗涤布巾,拧乾,搁在她发烫的肤上,再取来另一条为她拭去颈边的汗水。

    “小迟哥,这水好香噢。”

    “是菊花上的露水,降热。”在天未明之前他就到菊圃去取,小心翼翼地从每株菊瓣上汲下珍珠般的天然凝露,再加上数十朵杭菊一块熬煮,用以替她拭身。

    “是你去取的吗”她甜甜又憨憨地笑。好久以前她就听过梅庄里有专门派人收集菊上的露水,据说用来清洗肌肤能让女人皮白肉嫩,是城里姑娘争相抢购的梅庄商品之一。

    “嗯。”他应得极轻,不想邀功。

    “小迟哥,你真好,和小阳笨师弟一点也不一样,真好。”她揪著衾被笑,“他只会欺负我,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想拖著我去打拳强身,说什么汗流出来病就好,你不同,瞧我病重就替我盖被,同样都是要我出汗,他就好没天良,对不我现在可挨不住他一顿拳脚哩小阳笨师弟是臭鸡蛋”她毫无闺淑地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著:“小迟哥是好人”

    “至少他还有心想助你早些痊愈,这等心意就够了。”

    “他是怕我病著了,没人给他练拳磨剑。”小粉娃没好气道,一双圆亮的眼瞳煞是灵活,口中虽有埋怨,但实际上还是挺疼师弟的,否则也不会日也念、夜也念,时常将他挂在嘴上。

    “你也挺喜欢习武的,不是吗”

    原先庄里的护师除了保护主子安全之外,尚背负著教导主子几套健身自保的功夫,以备不时之需,只可惜梅庄四位主子中除了梅大当家和梅家小四之外,其他两个根本没有半分武学底子,几回武课下来,大男孩和他二哥当下认定宁愿到时候出门谈生意被人给砍了脖子,也不要现在被梅庄护师给整散了骨头所以不到中途,两人就放弃要刀弄剑的,记得小粉娃就是那时随著大男孩一块练拳玩剑,没想到竟练出了兴致,也在大男孩的允准之下,学起了护师的一切本领。

    “喜欢很喜欢习武很好玩的”小粉娃喜道,她喜欢那种流了一身汗水后再浴沐一番的畅快。

    “是吗喜欢就好。”大男孩和她不同,他倒宁愿在书房里多看两本书,也不愿将自己搞得浑身疲累又酸痛。

    但小粉娃没多说,她会喜欢练武,泰半是为了他因为他不喜欢练这些保命的拳脚功夫,所以她让自己喜欢练,倘若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就轮到她可以保护他了,嘻。

    “肚子饿不饿我让人炖了些药汤排骨,吃一些”听她说起话来乾乾哑哑的,大男孩不由得替她操心,加上一提及“小阳笨师弟”她就不懂节制,也不顾自己现在的破锣嗓,滔滔不绝地一直叽叽喳喳。

    “我要吃”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扶她半坐起身,再拉好她身上的暖被,大男孩盛舀了药汤,坐回她床边的小木椅,一口口吹了汤才送入她嗷嗷待哺的嘴里。

    她边咽汤边嚼著入口即化的嫩肉,“小迟哥,你真的好好噢为什么爹爹不许我同你一块玩”每次只要被爹爹看见她缠著小迟哥,回来总少不了一顿责骂,她真的不懂

    “你爹不许你同我玩”大男孩挑起眉峰,还是没停下喂食。

    虽然他早过了贪玩孩童的年岁,再过几年也将及冠,但听到她那句“我爹不许我同你一块玩”的话,竟还是会如同每个被驱离玩伴的孩子,心生不解及失落。

    “嗯。”

    “为什么”

    “爹说,你跟我不一样。”她偏著小脑袋,试图从病到胡涂的脑子里挖出爹爹在她耳边的唠叨。“爹说,你是当家主子:爹说,不可以老腻在当家主子旁边:爹说,我们得看当家主子的脸色才能过好的生活:爹说,我们的命,是卖给当家主子的;爹说,我要是再对主子没大没小,就要挨板子。”她顿了下,吐出骨头,问道:“小迟哥,当家主子到底是什么”她就是弄不懂当家主子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为啥爹爹每提到“当家主子”,就一副巴不得叩跪谢恩的惶然样

    大男孩明显地迟疑,似在思索著该如何跟小粉娃解释。他想得出神,就连小粉娃张开檀口,等待那匙飘满当归香味的汤药喂入,也迟迟不见他有所反应,让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催讨声。

    “当家主子不过是个称呼,一点也不稀奇。”大男孩在小粉娃拉扯他衣袖的动作下回神,但仍未想到合宜的解释,最后只淡淡道。

    “一点也不稀奇可我爹说当家主子是、是”她“是”了半天,浑浑噩噩的脑袋瓜却记不起爹还交代了些什么。

    “当家主子什么也不是,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成为当家主子,当然没什么好稀奇的。”他继续喂她喝汤。

    “我也可以吗”

    “当然。”他笑,“只要你赶快养好病,健健康康的,要当主子才有力气呀。”

    当主子还要有力气噢真辛苦。小粉娃张嘴,接下他送到唇边的汤。

    “还有,你别将我当成了主子看待。”

    小粉娃眨眨眼,不甚明白他为何突然用这种像在请托她的语调。

    “那我要将你当成什么”爹爹交代要把他当主子,小迟哥又不要她将他当主子,她该怎么办

    “当我是小迟哥不好吗”他露出像在蛊惑人一样的浅笑,丰神俊美。

    “小迟哥会喂你吃药、带你看菊,小迟哥的大哥给小迟哥的所有东西,都可以与你均分噢。”

    大男孩绝对没发现自己现在的举动多像威逼利诱并用,只盼望小粉娃别顺从她爹的教唆,将他排除在外。

    小粉娃想著爹爹的训诫,也想著大男孩的诱哄。如果把小迟哥当成当家主子,不能碰不能撒娇甚至不能腻在他身边,更别提什么喂她吃药带她看菊等等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小迟哥的提议吸引人些。

    “那我不当你是当家主子,你是小迟哥。”小粉娃的眉眼漾出小小花朵最娇艳的笑,“以后换我成了当家主子,你也别当我是主子噢。”她还不太弄得懂当家主子的意思,只是天真地说道。

    像是要奖励她,大男孩又赏了她一块排骨。“那是当然。”

    “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猪。”她伸出小手,与他玩起手指打印子的游戏。

    “一言为定。”长指勾住了面前那只玉润小巧的纤指,拇指指腹相叠。

    承诺不需白纸黑字,只要两人心有灵犀,便存。

    承诺不需白纸黑字,只要有人违背誓言,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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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誓言仍时常不经意入梦来。

    是她答应过不将他视为主子,不让两人变成这副关系,但她食言了,童言童语说著违誓的人是小猪,但她仍是她,没有哪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猪鼻子或长了根猪尾巴。

    原来违约,不过如此。

    在她清楚知道主子的定义时,她才懂了爹爹以前苦口婆心的训诫。

    她不能算违背誓言吧她只是认清事实罢了。

    梅媻姗端坐铜镜前,及腰长发早让她俐落而简单地编成麻花辫,甩至脑后,她从不多花心思在妆点自己上,素净的衣裳、行动方便的襦裤、一头数十年来不曾变化过的发辫,脂粉不施的脸蛋虽清秀却也少了几分姑娘家的甜美,但她不以为意。

    镜匣一角搁著精致的胭脂盒,那是她十四岁时,梅舒迟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里头的胭脂分毫未动,她连一回也没抹过。

    女为悦己者容

    伸手碰触到胭脂盒的手蓦地停了下来,重新收回胸口,拢握。

    “没有悦己者,何必多此一举。”她自嘲,胡乱取过胭脂盒旁的练武臂束,将袖口系妥,故意漠视那雕著花蝶的银色胭脂盒。

    瞧瞧时辰,今早季府的菊花宴是该准备出发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握起桌上的长剑便推门而出。依照梅舒迟十数年来不变的习惯,他这会儿应该在菊圃里。

    快步走过架筑在菊圃问的木造曲桥,梅媻姗在菊圃东篱的亭子里扑了个空。

    原先她没想太多,梅庄植菊的园圃占地惊人,偶尔他也会想赏赏别个品种的菊,所以她又朝植满黄艳色菊种的西圃园走,仍是不见梅舒迟的身影。

    来来回回数次,转眼间已经将所有梅舒迟可能会去的地方寻了一遍,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海,随即又被她摇头否定。

    “睡过头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小三当家身上”她低声喃道。从她认识梅舒迟开始,她可没见过他在掌事的秋月间贪睡误事,有时就算两日没合眼,他也绝不会因疲倦而耽搁正事。

    但若他已醒,又怎么会不见踪影

    梅媻姗不再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寻人,先在经过府门时向守门大哥询问三当家是否已出府去参加季府菊宴,得到了摇头的否定答案,她转向北院梅舒迟的苑囿。

    天色仍灰蒙,苑里没有一丝残灯及人声,显示这苑里的多数人尚在黑甜的睡梦中。

    说实话,梅舒迟宠养出来的奴仆都很失职,虽然没说每个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但此刻已近卯时,奴仆房里也没几扇窗是开的,哪像其他当家主子手下的人,主子没醒之前就得早一步替主子张罗好一切,谁敢比主子晚睁眼

    梅媻姗绕过房舍前的小石桥,几株稀有罕见的菊种“夕染”并列绽放在拱门两旁,这处进去便是梅舒迟的房。

    透过纸窗,里头不见半分苏醒的迹象。

    她拍拍门,“三当家,您醒了吗”

    没人应声。

    “三当家”这回拍门的力道和唤声都加大,可是仍是无声。

    梅媻姗蹙起眉。不在房里吗人会上哪去了

    在门外伫了半晌,正想离开之际,梅舒迟身上那股熟悉的菊香又沁入鼻腔,引她停步。

    梅媻姗心一横,抽出长剑,插进门缝间将门闩给挑开。虽然眼下的行为举止有如宵小,但为了找人,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踏进光线昏暗的房中,满室菊香。

    内室的床幔垂泄而下,布质厚实的深赭帘幔紧紧地掩住了床榻,床下的曲足案上整整齐齐搁放著梅舒迟的鞋。

    梅媻姗颇讶异,蹑手蹑脚地掀开帘幔一角,藉著微弱的光,瞧见了榻上沉睡的男人。

    “没想到你真的在赖床”

    这话要是说出去了,肯定没人相信。

    梅媻姗才想开口唤醒他,又突地觉得他既会睡到误了时辰,必是因为倦累到极限,再也撑不下去才如此,这么一想,反倒不忍吵他安眠。

    当然,她亦知道,就算她放任他睡到晌午,失了季府菊宴的约,他也不会责怪她,因为他不是个会迁怒的主子,即使一场菊宴没出席,极可能让梅庄损失一大笔进帐,梅舒迟也一定会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替所有失职奴仆挡下梅庄大当家的怒焰。

    傻呵,她的傻主子。

    放轻了手脚,梅媻姗趁著他没醒,缓缓伏坐在曲足案边,看著仰躺在软枕上的睡颜,这些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这么近地看著主子。

    他已经不是个大男孩,而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不改俏俊,依旧温文,这眉眼,全是她熟悉的。

    “头发变长了脸色也不像以前那么惨白,两颊红红的”声如蚊蚋的梅媻姗完全蜕去平日的不苟言笑,此刻她的笑容充满童心,葱白的指卷起他一缯散发,动作轻柔细心,无法克制地将指节上缠绕的发凑到鼻前。“你今天怎么这么贪睡这样都吵不醒你噢”她咯咯地笑,笑他睡到天塌下来也毫无知觉。“我还以为你浅眠得很,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你。”

    床上的人只有浅浅吐纳,扇形长睫没有掀动醒意。

    梅媻姗觉得此时梅舒迟泛红的双颊简直可爱到令人想捏一把,毕竟这种面貌的梅舒迟是如此难得一见。

    葱指停下了把玩卷绕的动作,那缯顺滑的青丝像条墨蛇松开了束缚,从她指节溜出,她的注意力已经不落在他的发上,缓移到他的五官间,由双眉开始,紧接著深邃的眼、挺直的鼻、饱满的唇勾勒出他雅逸温柔的脸庞,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但这并不是唯一让她无法将视线离开他身上的原因,而是她对他,有著太多的回忆

    “小迟哥为什么你不能单纯只是我的小迟哥”膜拜的双掌贴近他的脸,不敢亵渎地维持一小寸的距离,明知道不该逾矩、不该奢想,她在这一刻竟管不住自己的渴望。

    如果不用长大,不用脱离以前的岁月,她就可以对他很好很好,不用像现在总得板著脸,用最疏远的态度和他相处,她可以继续假装不懂什么是主子、什么是身分,只要知道他是小迟哥便足够了。

    “记得小粉娃说过,以后及笄长大,要嫁给大男孩当娘子疼宠,一辈子我们打过勾勾的,记得吗”

    这也是她违背的第二个誓约,她想,或许他也没将她的童言童语当真吧,毕竟那不过是个小娃儿病胡涂时的呓语,但是她记得好清楚,她要求著他的每字每句,甚至眼泪鼻涕也一并使出的耍赖手段,硬是要他收下她这个缠人的小娘子。

    她更记得那时的他,笑得好温柔,颔首答好。

    那时她年纪尚幼,不懂什么情呀爱的,只喜欢他对她好、对她笑、将她宠上了天,而这些,她不许他分给别人,她要全部独占,甚至想学大人嫁娶那样和他做对夫妻如果这是他们可以白头到老的身分。

    “是我太天真、太奢想、太不自量力,以为一切都可以按著那时的承诺实现,可是”

    可是,人,会长大,也会看清一些小时候太过轻忽的事实。

    幻灭,成长,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分根本不足以匹配他。

    “现在,我发现还有另一种身分,可以一直跟随在你身边”柔荑轻轻覆上他的鬓边,“只要你一直是我的主子,我就能以保护你为名,一直一直一直跟著你。”

    梅媻姗屏著呼吸、闭起双眸,放纵自己将额靠在他的额上,享受他的体温。

    他若不醒,就让她这么放肆著吧,这样的亲昵,已经中断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她几乎忘了这份深埋在心里的悸动。

    还没能陶醉太久,她的水眸冷不防地猛然瞠开。

    “怎么这么烫人”

    额心所触及的肌肤间传来了骇人的高温,梅媻姗挥开两片挡光的帘幔,这才完完全全看清梅舒迟脸上晕滥滥的红彩并非来自于健康红润,而是

    高烧不退。

    第四章

    秋意清寒,夜凉如水。

    室内窗扉紧闭,不让一丝丝夜风袭入。

    照顾了小粉娃一夜,她的高烧总算是降了下来,一身的热汗排出,小粉娃也脱离了病痛折腾,陷入沉睡。

    时已四更,夜阑人静。

    大男孩不放心地再采探小粉娃的额际,手心的温度渐趋正常,他这才轻轻吁吐出胸口的忧心。

    “三当家,夜深了,您累了一夜,要不要回去休息”粉娃她爹始终站在他身后,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十多回,驱赶人的意味相当浓厚。

    “还好。”

    “要是小野娃的病过给了您,那梅盛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大当家拧,所以您要不要”

    粉娃她爹似乎对大男孩四更天了还待在小粉娃闺房里多所不满,但碍于他主子的身分又不好口出恶言,现在小丫头烧也退了、人也睡了,不像刚才病得正迷糊时要著孩子脾气,不许大男孩离开她半步,一只小手紧箝在大男孩的指间,不松不放。

    此时不赶人,更待何时

    “我知道。”大男孩心知肚明。因为从一更开始,粉娃她爹就不断在他耳边碎碎嘀咕,好似气恼他霸占了他照顾女儿的权利。

    扳开小粉娃箝扣在衣袖的小手,大男孩终于离开了久坐四、五个时辰的木凳,脸上却不见任何倦意。

    梅盛先倒了杯茶给他,接著立刻抱拳说道:“三当家,有件事,梅盛不得不冒犯。”

    大男孩觑著梅盛,这梅盛是个年纪还不满三十的年轻爹爹,因为早娶媳妇之故,所以他十七岁时便已为人爹亲。

    “但说无妨。”

    “方才小野娃的梦呓,您不是当真的吧”梅盛自头至尾都待在小粉娃身边,绝不容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和个男孩不,是男人独处一室,即使这个男人在庄里是人人竖起大拇指称赞的好主子,品行个性都是上上之选,吃喝嫖赌种种恶习也没沾到半分。

    “如果她当真,我就当真。”大男孩清楚粉娃她爹意欲为何,小粉娃呓语的句子很多,但让粉娃她爹心头起疙瘩的,也只有那几句吧。

    小迟哥,我长大嫁你做媳妇儿,好不

    好。他回答得毫不考虑。

    那你要像现在这样疼我噢

    好。

    就算我以后会哭会吵会很烦人,都不可以不要我噢

    好。

    大男孩每回声“好”,粉娃她爹的脸色就越沉。

    “小野娃是病胡涂了,您也跟著她犯傻吗”也幸好小丫头病胡涂了,否则将大男孩的允诺当真可怎么办才好粉娃她爹板著脸,口气维持得有礼而疏远。“这事就当她没问、您没应、我没听见,这么算了。要是以后我是指万一小野娃又胡涂地拿这些蠢问题问您,希望您别再答错了。”

    大男孩眉峰动了动,似乎颇玩味梅盛这席话。

    “你认为我的答案是错的”

    梅盛想点头,但又不好指控主子说错话,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在梅庄讨口饭吃,自是不能对主子不敬,一时之间说肯定也不敢,说否定也不是,只能瞅著大男孩那张淡若清泉的俊颜,用眼神告诉他当然是错呀一个主子怎么可以对下人许这种夫妻盟约而且还完全没问过他这个做爹的同不同意小粉娃幼稚不懂事,大男孩跟著凑什么热闹呀万一小粉娃当真了,一辈子认定了他,他能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任吗

    他梅盛是个穷长工,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粗鲁人,虽识字,可也不过尔尔,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去秤秤自个儿的斤两,他自知高攀不上,也不希望女儿因身分低人一阶而必须像个小可怜一样忍气吞声,想想哪些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有什么好下场到最后若不是被富家夫君嫌弃娃儿出身寒门,野得不懂什么千金闺淑,就是富家夫君以此为藉口,肆无忌惮地娶进三妻四妾,到那时,娃儿拿什么筹码来替自己挣个地位

    要是连娘家都只是她夫君家的下人,哪来力量让她靠

    梅盛越想越是觉得为了娃儿的终生幸福,三当家这个乘龙快婿,他们是无福消受,还是让给其他有心当凤凰的闺女去配吧

    “难道三当家不认为您的答案有欠考虑吗”梅盛反问。

    大男孩不是没发觉自己的错。他错在答应得太快,还是该说他错在答应得太诚实

    大男孩苦笑,不敢深入挖掘真实的心绪,怕挖出更多他想隐瞒的真相。

    “是有。”

    “幸好三当家明理。”梅盛不得不对大男孩感到佩服,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这个以下犯上的奴仆早该被拖去杖责一顿,还容他在这边“欺压”主子吗可大男孩没有生气,还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是。或许也是他这温吞的性子,让他成为四名主子中最得人心,却也最让人放肆的当家主子。

    尽管如此,梅盛还是记得自己的身分,再道:“您也知道,人在身体虚弱不适时最容易胡说八道,这跟喝醉酒可不一样噢,不是什么酒后吐真言,我看小野娃压根分不清那时在她身旁的人是谁,说不定是将您当成了我,才会那般撒娇,您别挂在心上,要是有冒犯您的地方,您也别见怪。”转得很硬。

    也罢,多说无益,也只不过是让梅盛对他更提防,更将他视为想要染指他家闺女的纨袴恶公子。

    大男孩回了梅盛一个淡淡笑容及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接著不待梅盛恭送赶人,自个儿识趣地步离这间小小的奴仆房,梅盛只送上一句“主子早歇”,便像赶走了瘟神一般快速地闩上门扉。

    头一回,大男孩对自己向来的好人缘产生了怀疑,因为梅盛的举动。

    这夜,月黯星稀,穹苍只是一片黑幕,没有点缀,看起来孤寥寥的冷清。

    他仰头笑叹:“我说了,只要她当真,我就当真;她不当真,我也不会逼著她”

    决定权在她,不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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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仍旧信他能待她好,不改那时童稚却坚定的决心,他会当真,守著她长大,等待她成长到足以为人娘子时,愿意再对他说

    小迟哥,我嫁你做媳妇儿,好不

    如果她只当那句话是童言无忌,不能作数,那么他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倘若那是她的决定

    一阵突来的碎裂声在耳畔响起,伴随著姑娘家粗鲁跳脚的咒骂,懊恼著一碗熬煮近两个时辰的心血就这么全洒在地板上,更气自己笨手笨脚,误了他喝药的时机。

    “该死该死”梅媻姗诅咒著自己,被热药烫红的拇指不住地拧著耳垂退热,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嘀咕自责:“不过是被烫到,忍一下下就过去了,做什么放手呀现在可好了,药洒了,你让他喝什么喝西北风吗”她在碎碗间跺脚,凶巴巴地迁怒。

    梅舒迟剑眉拢了拢,使劲撑起沉如千斤的眼帘,湿透的鬓发全沾黏在颈间及颊上,闷热得教人不舒坦,心口上似压著重石,要呼吸都得费上更多的功夫。

    头一偏,额上那块湿得淌水的布巾也顺势滑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榻上。

    正在践踩那摊药汁的莲足顿了下来,抬起螓首就瞧见梅舒迟半睁著眼想起身,她连忙跨步,双掌朝那鼓凸凸的被子一压,将病重的他又给压回床榻上,只有在听到一声脑袋瓜子撞到床榻时的砰然声响,她吐了吐舌。

    “你生病了,别起来。”

    梅舒迟闷吟,原本就显得昏沉的头给这么一撞,更觉得痛楚源源不绝地扩张开来,让先前的不适火上加油。

    “很不舒服吗”那块湿到不行的布巾又重新贴回他的额,数道渗出的水痕沿著饱满的天庭婉蜒成灾。

    梅舒迟想伸手取下,却发现双手无法施力正确地说,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全被一层又一层的冬被给覆盖得密实,密得连身躯里的热都散不出来,全闷成了汗。

    “好难受”

    “你病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全庄里没有人发觉你的不对劲,要不是要不是我一直等不到你领我赴季府的菊宴约,才上你房里来瞧,恐怕你这时还在房里昏睡著。”梅媻姗小心翼翼拨去他脸庞沾附的发丝,瞧著他半眯半合的眸,怀疑他现在有几分清醒

    “热”冬被压得他好热,胸口好沉

    “因为你身子在发烫呀”梅媻姗找不到能立刻替他消热的方法,只能用自己向来冰凉的手掌覆在他布满汗水的颊边滑动,盼能舒缓他的不适。“你别担心,季府那边我已经让我爹去同他们说明原委,虽然失了礼数,但季老爷也能体谅,直说要你好生休养,其他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请人去向大当家说,全交给大当家去发落了。”

    沙哑的男嗓再响起:“媻姗”替我把冬被移开

    “我在这。”梅媻姗不怕被他传染风寒地伏低身,让他能清楚听到她的声立曰。

    “好热”好闷

    “我在替你闷汗,忍忍。汗闷出来病就会好了。”兴许是他的模样看来仍昏沉失神,梅媻姗才敢放软了语调,不是用她向来强迫自己面对他的疏远淡漠,这让梅媻姗显得好温柔。“大夫前几个时辰来瞧过你,也开了药方”

    呃不过那碗药汤全喂了地,等会儿得赶快再煮碗药。

    “二当家和四当家方才也来过一趟,看你没醒也就没敢吵你,让你继续休息了,可能是从没见过你生病,这一病竟如此严重,让他们好担心大当家因为突然得担下你所有的工作,一时抽不出身来看你,你不会介意才是的。”她说著令他心安的字句,“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几位当家全会替你安排妥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快些好起来”

    梅舒迟虽然外貌看来并非魁梧健壮之人,甚至带著文弱病书生的气质,但不可思议的,他br &gt;免费shubao2</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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