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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这是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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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清没有去动那个青竹筒,就让它在桌上摆了一天。等第二天一大早,白筱筱又卡着书楼开门的时间过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惊讶。

    她好像早做好了那杯水又被泼掉、连杯子也被毁掉的准备,因为她的手里捧着一个新的竹筒,同样打满了刚汲上来的泉水,连竹筒外面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把新的一杯水摆在桌上,撤了旧的一杯,就一溜烟地跑了。

    还是连话都没和谢清说一句。

    谢清的注意停留在那个竹筒杯上连一息都没有,就重新低头开始他的抄写。

    既然那孩子并不想打扰他,那他就当她不存在。

    谢清现在所抄写的,是一些门规、山史、逸闻和前辈手札之类杂七杂八的记录。

    对于现在的谢清来说,他自然是乐意继续抄写、也继续修炼下一境界的功法的。

    没有人知道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么愤懑,因为这种愤懑、懊恼、无力,就和日复一日纠缠着他的病痛一样,被牢牢掩盖在冷漠寡言的外表之下。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辛夷给他安排的活计没有提出一个字的异议。

    他是谢清,是众人崇敬的对象,但他没有对过往的记忆,因此也就不该接受任何出于过往的缘由的分外优待。

    何况他前来书楼也并不是什么优待,他理当做到别人要求他做的所有事。

    现在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

    “青城山,周回二千里,诸峰环绕状如城廓。……”

    “昔黄帝征师诸侯,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遂禽之诸侯……帝乃自造山,躬写形像,连五岳之后。又命青城为丈人署,庐山为使者形,皆以次初续此,适始於黄帝耳。……”

    “宁封先生栖于青城山北岩,黄帝师焉。命为青城丈人,主地仙人,是五岳之上司,以总群臣也。丈人领仙官万人。道士入其岳,丈人服朱光之袍,戴盖天之冠,佩三庭之印,乘科车从众灵,而来迎子。……”

    “凌虚子、姬重、谢青帝,蜀中三友也。入青城,问道于丈人,因传经三卷,各得其一。……”

    “三友传丈人道,因山为名,是青城之门统立也。……”

    “姬传掌门于谢。……一日,谢召众人曰:吾与二兄悟道,通天久矣,病汝不成才,乃强留之。今授灵感于天,不得不往。汝其勉之,毋失本心。”

    “言毕,乃偕姬、凌虚,驾七彩长虹入云端,倏倏不见。异香经月不散。……”

    ——这便是青城派道统与传承的记述了。至于其中有多少传说、多少杜撰,则不得而知。

    谢清摇摇头,带着点戏谑打量纸上的文字。

    如果被其他同门知道自己是这种态度,恐怕会斥为离经叛道吧?

    ——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清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笑,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错。

    看来他以前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这么说来,门规倒是要好好抄上一抄……

    ……

    “人事第六”

    “掌门一,院长若干,因需损益,不使冗于事。”

    “掌门任门内大小事,传道统,御总纲,决策进退、交攻等,必以一心,毋得有私。诸院长参决。”

    “院长司授徒、选拔、礼宾、奖惩、炼器、医药、丹丸等诸事,择所长者任之。”

    “执剑院长一。”

    “……”

    谢清放下笔,又仔细阅读了一遍玉简。没错,就这么突兀的五个字,后面再无叙述。

    执剑院长?这是做什么的?

    或者说,是谁?

    他索性将手头的其他玉简都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唯一可以推断的是,手头这部青城门内规制,是在靳少兰担任掌门时编写的。青城历经三任掌门,传五代弟子,执剑院长这一职位,却似乎只在靳少兰上任后方才设置。

    靳少兰……

    执剑院长……

    执剑……剑……

    “……为什么不御剑?”

    “我没有剑。……”

    ……

    突如其来的头疼让谢清的手颤抖了一下。他马上放下笔,阻止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想下去。

    但他已知道,这件事与他的记忆有关,与他有关!

    他,谢清,应该就是那个语焉不详的执剑院长。

    谢清不动声色地揉着太阳穴,仿佛只是抄写的间隙略作休息。一瞥之下见辛夷正往这边看过来,便随手拿起桌上那个青竹筒,向砚台里倒了些水。

    辛夷却立刻走过来,还带着笑吟吟的神情。

    “你这算是默许了么?”

    “嗯。”

    ……

    果然,第二天白筱筱看到竹筒杯里的水少了一半,就不问情由地开心起来,连离开时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兴奋。

    但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青城山上、尤其是外门弟子中间,又传出了一些新的流言。

    很难说流言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又是关于谢清的。

    来到书楼的人一时间又变多了,其中很有一些女弟子,正是曾经日日跑来送谢清礼物、但被那无情的一把火伤了心的。

    而当她们看到谢清的桌案上当真摆着一只青竹杯,谢清还很自然地用杯里的水研墨的时候,脸上就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辛夷开始了第二轮的头痛,或者说,自从谢清来到书楼起,她就鲜有不头痛的时候。

    “要么……你再拒绝她一次?话说得狠一点,一了百了。”

    某一天白筱筱照例放下水跑掉之后,她试探着对谢清说。

    “为什么?”

    辛夷叹了口气:“听说她现在的日子很难过。同门弟子已经没有几个愿意和她说话的了。”

    出于嫉妒、或者类似于嫉妒的感情,首先是女弟子们不再理睬白筱筱。

    她们大概是觉得,如果当初她们也像白筱筱这样持之以恒,那么现在得到谢清的承认的,就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也许全体。

    小孩子总会以这种可能发生的幻想,来弥补曾经的遗憾。

    而女弟子们的杯葛也影响到了男弟子,大部分人又影响了小部分人。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白筱筱的年轻弟子,都渐渐觉得,远离她才是安全的选择。

    而这些事,白筱筱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不说,总有人会说,因此辛夷得知这些,也没有花太多工夫。

    只不过辛夷对谢清的反应并不很乐观。

    以她的了解,这人能够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哦”字,就是给你好大的面子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谢清露出一种洞悉的神情,缓缓道:“那是她的事。”

    “什么?”辛夷讶然反问,不敢相信这句话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你、你说……你的意思是,你早知道会这样……这样……”

    “不论怎样,都是她的事。”

    谢清十分给面子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就又垂到抄写的书稿上去了。

    辛夷则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惊。

    她一直以为谢清是个凭直觉行事、不隐藏自己心思的人。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失忆了,他一定也希望尽快和同门恢复到过往的那种关系。

    另一方面,就是他带给人的那种感觉:冷峻而骄傲,他大概根本不屑于去耍什么心机手腕。

    辛夷甚至私下想像,他过去一定和掌门的关系最好,却跟顾松龄、宇文明珠那种长袖善舞的人合不来。

    这也是为什么顾松龄等人似乎在暗暗针对他的原因。

    但辛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筱筱目前的这种处境,就是谢清算计的结果。

    至少,也是他故意放任。

    他大可以像拒绝那些女孩子一样,直接把白筱筱赶走,而不是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接纳下来。

    甚至他还好像给了白筱筱希望。也是这种希望,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得不面对周围几乎所有人的敌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辛夷越想越是生气,几乎要把谢清揪起来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还是默默地走开了。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所有的事都是白筱筱做的。

    所以承受后果的也只能是这个弱小的女孩子。

    而谢清,就像是海岸上的一块石头,海浪如何扑上来,又如何退去,都和他没有关系。

    ——也算那孩子倒霉,碰上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

    辛夷愤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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